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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晚夏之风吹来,屋顶之上两人的衣袂随风轻舞,如两军对垒一般。
雨晰努力平息体内涌动的情潮,六年不见,他比当年多了些铁血之气,听到一旁女儿小声地唤了一句,“娘,我疼。”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得太紧了,力道松了松,美目看到他的目光自她看向孩子们,抿紧嘴唇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荀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六年不见,她似乎一如当年,但那盘起来的头发,紧蹙不松的黛眉让他看到了一个成熟的雨晰,记忆里那个任性妄为不顾别人的女人似乎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这一场她追他躲,他追她藏的戏码将他们两人都折磨得够呛,看着她初始怔了怔,将孩子们自胁下放下来,搂紧他们的小身子,再到她用防备的目光看着他,苦笑了笑,“雨晰,你到现在仍要一避了之吗?”
“娘,他是不是我们的爹爹?”两个孩子兴奋地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句。
雨晰戒备的目光自他的身上转到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一路上他们就爹爹的说个不停,自打这两个孩子懂事后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突生惭愧,如果当年不是她过于执着,一意孤行,也不会让孩子们有所遗憾,于是那下意识到口的否认迟迟说不出来。
斜睨看对面的男人一眼,他没有动怒出乎她的预料,她以为当他看到这两个孩子时会怪她的自作主张瞒了他这么多年,嘴角一扯,原来他是这样的无动于衷,她,自视甚高,哪需要再防着他,他自有娇妻爱子,哪还会来抢她的孩子?
面容一板,嘴角一勾,略带嘲弄地道:“荀将军,当年你让我今后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如今我已做到,你为何又在此拦着我的路?我的孩子们在你府上打扰已多时,我这就带他们回去,荀将军,不用相送了,后会无期。”
雨氏兄妹都对视一眼,娘这是什么意思?看爹爹刚才那样对他们,是疼爱他们的,娘为何要说这些个话?这让他们的心里不安。
雨晰的手朝后一挥,让楼里其他的人都上前来挡住荀英,而自己抱着两个孩子准备撤退。
荀英的面容一阵尴尬,当年那样绝情地赶她走,现在确实没有立场再留她下来,但是看着她此刻绝决的面容,他似乎看到当年的自己,他们两人总没有在对的一刻做出对的决策,叹道:“雨晰,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误会你,但这些年你瞒着我生下孩子,就对了吗?我是孩子们的父亲,我有权知道他们的到来……”
“你给我闭嘴,荀英,当年你是如何弃我如敝履,今日再来认错就有用了吗?再说,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没半点关系。”雨晰忿怒地打断荀英的话,这些个话若是在六年前听到,她会欣喜若狂,可是在六年后,她没半点感动。
雨氏兄妹对视一眼,娘的否认让他们的心头一紧,莫非找错爹了?可是不像啊,他分明就是他们的爹爹,绝不可能弄错的,但是现在又不好反驳母亲的话。
她的不承认在他的预想当中,雨晰的性子他焉能不清楚?看到听雨楼的人就要再度动手,他看向她发狠的眸子,“雨晰,你说这样的话不仅我难过,孩子们也会难过的,我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斩断的?当年事我有错,你就没有半分错处吗?没有我如何有他们?”
雨晰怔了怔,他的话打在她的心上,低头看着一对沉默不语的儿女,他们的眼里都似有泪花在涌动,他们会离家出走来找爹,不就代表了他们想要一个爹吗?“桐儿,舟儿……”
“娘说他不是爹爹,他就不是爹爹……”雨桐眼含泪水地道,含辛茹苦养大他们的是娘,不是那个才发现了不久的爹爹,孰轻孰重,他也能分得清,只是心里很难过。
雨舟怀念荀英的怀抱,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转头看向那在风中散发出强悍气势的男人,努力地记住父亲的容颜,他们也是有爹的孩子,不是吗?
儿子的声音让荀英难过,女儿的视线也让他心酸,这回他看向雨晰的目光有着他克制不了的感情,“雨晰,你到现在还要否认吗?你在伤害我的同时也在伤害他们……”
雨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头看着一对儿女,“桐儿,舟儿,告诉娘,你们是不是很想要一个爹爹?”
雨氏兄妹忙不迭地点点头,雨舟更道:“娘,他是爹爹,对吧?”
雨晰的眼里涌上了泪水,这两个孩子有时是顽皮了些,但该乖巧时比谁都乖巧,伸手轻抚女儿头上柔软的细发,看着他们期盼的目光,她不能将自己与荀英的恩怨带到孩子们的世界里,这样的她与当年那个做错事的雨晰有何不同?
她吸了吸鼻子,轻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你们的爹爹……”
飞奔至母子仨身边的荀英听到这一声肯定,心里百感交集,而一对儿女在听到母亲的肯定后,更是哭着朝他飞奔过来,嘴里嚷着:“爹爹……”
年过三十了突然才得知有这么大的一对儿女,他在欣喜之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迟迟没有正式与孩子们相认,现在听到他们一声爹爹,抱着他们软乎乎的身子时,一直自恃的冷静瞬间崩溃,他充满感情的眸子看着孩子们,“好孩子……”
雨晰背过身擦去眼中的泪水,看了眼放荀英过来的手下,知道不是责备他们的时候,挥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但却暗中给了他们一个需警戒的信号,她怕荀英会做出她预想不到的举动,小心驶得万年船。
雨桐仰着小脸看着荀英,眼角还挂着泪水,“爹爹,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与娘,你知不知道桐儿好想要个爹,楼里的一些管事的子女在打不过我的时候,都会找他们的爹,那时候桐儿就好想要个爹。”
“舟儿也是,可是为什么爹爹就不出现呢?我与哥哥才会千里迢迢地到帝京来,爹爹,你坏,坏透了……”雨舟嘴里骂着父亲,但却舍不得离开父亲的怀抱,这一个怀抱来得太迟了。
雨晰听得心酸不已,直到今日才知道儿女的心思,她这个娘当得真失败。
荀英的面容满是愧疚,看了眼别开头抹泪的雨晰,心中的叹息化做一句,“桐儿,舟儿,都是爹爹不好,是爹爹的错……”
荀家正堂之上,雨晰与周仁坐在一边,与另一边的荀英径渭分明地对立着,而孩子们却是坐在荀英的腿上,脸上笑开了花,拼命地拉着荀英说话,那样子与之前在府里小心谨慎说话的样子相去甚远,就连这些时日负责照看他们的管家也啧啧称奇。
雨晰的心里酸酸的,一来好像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了去,荀英除了那一夜出力之外,并没有为孩子们做过一件事,这么容易就得到他们的认可,真不公平;二来孩子们原来光有她还不足够,他们需要父亲,而这恰恰是她这个母亲无法代替的。
周仁的眼里也不是滋味,他百般讨好孩子们,不及荀英此刻的一个笑容,原来想要当后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是自己的,眼里的光采黯淡了不少,斜瞄了一眼在外守着的十八铁骑,这十八个比他年龄大得多的人虽没有太过于高深的武技,但是那合围的战阵却运用得纯熟老练,千变万化,他竟是用尽了所有的招数也不能从那战阵中脱逃出来,这荀家军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雨晰不悦地道:“桐儿,舟儿,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要起程回去了,你们在这儿已经打扰人家一家子的生活……”
正微笑着听儿子说话的荀英一听到雨晰说要走的声音,皱眉抬眼看她,因顾着与孩子们交流,而没来得及顾得上这孩子的娘,“雨晰,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打扰了我一家子的生活?”
周仁冷笑道:“长风师兄,做人须得敢作敢当,你已有娇妻佳儿,何必还要让师妹难过?这对孩子是师妹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莫非你打算留下孩子们?那我周仁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阻止你。”遂站起来挑衅地看着荀英。
雨晰伸手阻拦周仁,“师兄不用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然后冷脸道:“桐儿,舟儿,你们还不过来?若是你们这样子被你们爹的妻子看到,只怕我们母子三人都要枉担骂名了。”
荀英的面容一沉,雨晰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雨桐与雨舟异口同声道:“娘,周师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在爹爹的府里住了那么久,没见着爹爹有夫人啊,莫不是你们在说小寰,他不是……”
“可恶,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表哥表姐劫走了,哼,别让本太子抓着,不然定饶不过她,舅舅……”宇文寰一脸愤恨兼担忧地飞快跑进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舅舅去将表哥表姐救回来,“你倒是快点派人去追,若不够,我这就回宫向父皇请旨,下令暗封帝京城,许进不许出,我就不信救不出表哥表姐……”
这么一个穿着锦衣的孩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还说着这样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微微吃了一惊,雨晰这时才认真打量这个孩子,当时带孩子们离去时就留意到他了,初始以为是荀英与宋芝儿的长子,当时见着心里还颇不舒服,现在才知道摆了乌龙,他居然是荀英的外甥,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
“小寰,你没事吧?”雨氏兄妹都忙跳下荀英的膝盖,上前一把握住宇文寰的手焦急地问道,心里也知母亲并未伤他,去看他时他还昏迷着,现在听到他一醒来就急着要爹爹去找他们,顿时小脸满是感动。
宇文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可恶的秦小春怎么没提他们已经救回来了?在他后头的秦小春微缩了缩脖子,他正要禀报,是小太子他急着找荀将军,故而没听他的回报的。
宇文寰摇了摇头,“你们可有伤着,我昏倒前见到那恶婆娘正一手一个地捉着你们……”目光突然看到一旁的雨晰,“哦,就是你,孤认得你,你居然打打晕孤?你好大的胆子。”飞毛腿跳起来就要攻向雨晰。
雨氏兄妹忙一人一边地拉住宇文寰的手臂,“小寰,她是我们的娘,再说她只是打晕了你,看,你也没受伤……”小寰这个人自尊心太强,而且娘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打晕人家实在不妥,所以他们都赶紧解释。
“她,你们的娘?”宇文寰有些被吓到地转头看着他们疑问道,看到两颗长相颇相似的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吃惊地回头看向雨晰,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目光颇犀利,嗯,比不上他母后,只是没想到舅舅惹下的风流债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眼珠子转了转,这么说这以后就是他的舅母咯。
雨晰的脸上微赧,而且宇文寰一进来就是先急着要人去解救自己的儿女,看来这段时日应与自己的孩子们相处得不错,尤其是这孩子故意装得似大人一样,故而笑着上前蹲下来与宇文寰平齐道:“打晕你是我不好,可当时我一心要带桐儿与舟儿回去,所以才会那样做,小太子可不要与我多计较。”
宇文寰轻甩手臂,示意雨氏兄妹放手,揉了揉手腕,笑道:“孤心宽得很,自不会计较,小事,小事一桩,自家人嘛,一场误会,误会。”人小鬼大地拍拍雨晰的肩膀,舅母嘛,将来哪天闯了祸,父皇要罚他,他也好多几个靠山,看她那架势,应该很能打,应该多拉拢拉拢,因而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秦小春看得心惊胆颤,小殿下又在打坏主意了,这回他是无比羡慕伺候二殿下的太监,二殿下安静得似不存在一般,绝对没有这小太子那么多歪歪肠子。
雨晰不是有个孩子缘的人,自己的孩子与自己亲近那是血缘是亲情,但是宇文寰与她一来没血缘,二来又素昧平生,但他那自来熟的举动却让她欢喜起来,不介意他那人小鬼大的行为,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小殿下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天到我听雨楼去做客?”
在场的人一听都想要晕倒,听雨楼是杀手组织,雨晰请人家去做客?
荀英的心里一急,怕雨晰这是正话反说,忙上前道:“雨晰,你有事冲着我来,别拿寰儿来……”
宇文寰却是兴奋地道:“真的吗?”听雨楼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能去他们的老巢做客,他求之不得,再说在雨晰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恶意,有的只是如沐春风的感觉,心里对这个未来舅母的好感直线上升。
“小寰,我娘从来不说假话。”雨舟脆生生地道,母亲除了对们两个亲近外,从来不对外人如此和颜悦色的。
雨晰一听荀英那话,顿时俏脸含怒,都过了六年,他以为她还是那个为了得到他而不顾一切的女孩吗?他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冷哼一声,“荀将军,你不用如此戒备深严,小殿下是桐儿与舟儿的伙伴,我邀请我儿女的小朋友去做客很正常。”再回头看向宇文寰时,笑得温柔地点了点头,“阿姨从不说谎言,小殿下哪天想来就给阿姨送信。”从怀中掏出信物塞到宇文寰的手中。
宇文寰欣喜地接过,看来又可以去新地方玩一玩了,嗯,需得父皇母后同意才行,母后好说,父皇那关有点难过,心中开始思量。
雨桐笑道:“我娘从来没有别的人那么好过,小寰你可是头一个。”
荀英愣了愣,知道自己又一次误会她了,忙道:“雨晰,我道歉,不该误会了你的意思,只是我怕历史重演一次而已……”
“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你而作践我自己,你的担心可以收起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与孩子们就此告辞,转告你的妻子,不用担心我的孩子们前来跟她的儿女争夺。”雨晰微昂头道,她还有自尊,委曲自己给人做妾的事情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周仁听到雨晰再度开口说要走,顿时暗松一口气,“师妹,我们走吧,今夜就着人备马车回去。”
“有劳师兄了。”雨晰上前拉过一儿一女向宇文寰点点头,拔腿就准备走。
荀英一看她又来了,而且两个孩子都一脸不舍地看着他,开口道:“娘,我们听爹爹如何说?”
“对呀,阿姨,我舅舅可没有娶妻,除了表哥表姐外,哪来的孩子?”宇文寰在把玩信物后,一听到他们要走,忙上前帮舅舅拦着,目光转向舅舅,一副你还不赶紧来的表情。
荀英的心中也略有些恼火,一见面她连句解释也不给他,但更恨的是自己,现在异地而处,才知道当年自己的举动给雨晰造成多大的伤害,“雨晰,你听我说……”
雨晰笑着朝宇文寰道:“小殿下还小,不知道一些事很正常,那时候小殿下还没出世呢。”再听到荀英要解释,俏脸含霜,“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我在来帝京的路上就遇到了你的妻房,那位鸿胪寺卿的女儿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你若有良心的,就不要伤了人家的心,荀英,你是个混球,你自己知道吗?我当年锲而不舍地追着你,是我瞎了眼,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娘……”两个孩子唤了一声,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都不解,难道父亲还有隐藏的妻子没有被他们发现?听母亲的话意是这样没错的,顿时他们也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为妥。
雨桐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要她假装发病,这样就会拖了娘的行程,他们再好好地问问爹爹关于妻子的事情。
雨舟会意地点点头,正要“哎哟”地唤起来。
此时,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将军,夫人已经平安回到帝京了,在外正准备进来……”
这话一出,周仁怒目看向荀英,上前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听到没有?你的夫人携儿带女地回府来了,你还要拦着师妹,是何居心?莫非你以为师妹为你生了孩子,你就可以作践她为妾?想错你的心,师妹那么好的女子为何要委身做妾?”举拳就要打向荀英的脸庞。
荀英的脸一沉,力道颇重地格开他打来的拳头,冷眸看着他,“周师弟,这是我荀府,由不得你放肆,再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做践雨晰为妾?我郑重地警告你,这是我与雨晰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一把甩开周仁的手,看到他像只跟尾狗一样地跟在雨晰母子仨的后面就恼火不已。
周仁在这巨大的冲力下,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么些年来,他在武功上仍是不及荀英,想到学艺之时,他就比不上荀英的天资聪颖,每每在背后都要比别人付出多几倍的努力才不至于输荀英太多,现在两人的功力更是相去甚远,眼里有着不服之意,摆出架式来,“这个还用说,我们在城郊之时就遇上了她,是你的亲兵护送的,焉能不是你的夫人?荀英,别让我瞧不起你,桐儿与舟儿的成长你参与了吗?如果你想要回孩子,那我告诉你,你这是白日做梦。”
雨晰看到周仁这样颇觉解气,这些年来越是想起往事,她就越怨荀英,就像那结了茧的虫子,早已难从里面出来,但也深知周仁打不过荀英,不想他因自己而受伤,遂道:“师兄,不用跟他过多的废话,我们回去。”
荀英一看到雨晰拉着一对沉默不语的儿女就要走,顿时就慌了起来,怕他们这一走从此就不回头,顾不上一旁的周仁,赶紧追上去,这时候周仁偏动了起来,举手握成拳攻向荀英。
荀英头也没转,耳里听到风声,随手挥出一招,竟将周仁的攻势挡了下来,然后借力打力推开周仁,周仁的身子往后倒去,跌得红木桌椅七零八落的,甚至那厚实的案桌也散开了架。
雨晰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一看,看到周仁嘴角流血地倒在地上,继而愤怒地看向荀英,放开两个孩子奔向周仁,“你是野蛮人吗?何必打得周师兄满身都是伤?荀英,你不过是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