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秦雍岂无之?”韩冈冷笑着,“若无为国效死的忠心,如何会陷阵冲营?!只凭区区财物,能招来的不过是啸聚之辈,利来则至,利尽则去。难道在枢密心中,国朝百万大军,尽是此辈不成?……而且还有一事,枢密应该很明了。将兵法推行于军中,各路整军设将,于军力上确为上上良策。但各军汰撤剩员,却也不免有些错漏。尤其是下等军额之中的老废,裁撤的则是最多的,臣家的家丁,倒有一半来自于此。韩冈敢问枢密,汰撤剩员的军令到底是不是盖了枢密院的大印!?”
吴充声音一滞,倒不是因为韩冈突如其来的一击,而是突然发现话题已经给韩冈带偏掉了。天子的视线投过来,吴充匆忙说道:“无论如何,此乃是收买人心之举!”
“若依吴枢密之言,日后至于修桥铺路、扶危济困,设粥厂、散汤药的事,就不要让人做了,因为人心会被收买。若是遇上灾年,百姓流离,就算官府不及救治,他人也不能来救,因为人心会被收买。让他们饿死好了,吴枢密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韩冈几句话下来,已是声色俱厉。转身对着赵顼,一指吴充:“陛下,吴充此人奸邪,岂可留于朝堂!为政者当劝人为善,而非让人不敢为善!造悚言,危天子,试问日后谁人还敢行善事?!若陛下以为收留残病之人有罪,臣甘当其罪!”
赵顼能定韩冈的罪吗?当然不能。他不满的盯了吴充一眼,这个话不能乱说的。
吴充也不能定韩冈的罪,但他能让赵顼对韩冈心生疑忌就已经满足了——现在也许并不在意,但等到私底下想起来,必然会升起一丝隐忧。现在即便当面被韩冈骂,吴充也不怒,反而很平静的说道:“韩冈所为或许是善心,但日后若有奸人仿效,可能免其乱?”
“若日后伤残军卒皆能得到妥善安置,后人如何能仿效?”韩冈冲着赵顼一躬身:“陛下,尽管此辈不能再上阵杀敌、为国效死,但皆是老卒,经验丰富。若于一营中设立教导队,将经历过战阵,已有残病的老卒调入其中,加以勇号,饰以美名,让其教训士卒,其人必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恩德。”
这是能示好军中卒伍的举措,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只要外面的士卒知道创立了疗养院的韩舍人帮他们说过话就行了。当然,能成功自是最好!
赵顼沉吟起来,韩冈的话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而韩冈家的家丁也表现得足够出色。如果依照韩冈所言,以曾经立过功勋的残病士卒为教导,厚给封赐,让他们在军中言传身教,或许当真能让禁军的战力上一个台阶。
见赵顼的反应,韩冈趁热打铁:“京营、河北两地的禁军久不交战,其战力堪忧。可若是从外调来将领日加督训,又难免惹人议论,启人疑窦。但如果仅仅是设立教导队,以老卒带新卒,则不必担心会有任何后患。”
“吴卿……”赵顼转过头来问着,“韩卿此议可行否?”
吴充没想到韩冈轻又是这般轻而易举的就转移了话题,惹起了赵顼的兴趣。现在再对韩家家丁的武勇紧咬不放,可就是会引起赵顼的不满。
“更易军制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将此议下中书、枢密院,并两制以上官共议,以定可否。”
吴充拖延着时间。虽然韩冈跟自己的儿子是连襟,但他越韩冈越是碍眼。有这个女婿在,对王安石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过去他能撺掇着天子整修黄河金堤,现在又撺掇着天子考虑起改变军制,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能撺掇着让王安石复相!
只是想要找个由头将他赶出去,总是难以如愿。韩冈身份虽卑,与枢密使天差地远,但想要动他,必须要有天子的同意,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不是往熙河路派几个人去?虽然麻烦点,但总能抓到把柄。当不会像面对韩冈,着纵有错处可以攻击,谁想到全是陷阱。
韩刚亦是冷冷的用眼角余光撇着吴充。
跳的太欢不是好事,方才吴充一个劲的乱喷口水,当已经给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后吴充再攻击自己,就很难让天子相信他的言辞。但话说回来,如果一名宰执级的官员盯着一名小臣,有很大几率,天子会为了安抚重臣,而将那名小官给踢出朝堂。这样的先例有很多,吴充说不定就在打着这个主意。
不过这样就要赌一赌在天子的心目中,谁的份量更重了。想必吴充自己都不敢确定,他的份量能胜过自家。
只是韩冈心中对此没有一点欣喜,他想要的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地位,而不是将自己交由他人来衡量——即便那人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