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茹摘掉墨镜，伸手捏了捏眉心，眼里有着疲惫，从安城一路驶来，中途只在服务区停留十分钟，然后不停歇地赶来此地，拼的就是一口气，现在，现在支撑她来北城的动力还在，然而那股气没了，在这大半个小时里，就这么一点点被磨掉了。

宋茹不怪宋楚儿，她自己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她撇下了还是三岁时的宋楚儿，这期间，她不闻不问，一晃儿，十多年过去了，与漫长的十六七年岁月相比，这大半个小时实乃沧海一粟。

怨吗？

怎能不怨？

恨吗？

怎能不恨？

可是该怨谁？该恨谁？

宋茹倏地闭上眼睛，恨曲建国？恨袁山？恨她自己？还是恨命运无情？还是恨当年不赞成她与曲建国结婚的父母？

从松屋至安城，再从安城来到北城，一路行来，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貌吸引，眼里有着艳羡，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含有热切，女人看着她的目光饱含嫉妒，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假象啊。

她老了，她的青春不再，头发要靠染色才能出来见人，她对袁山已经没有吸引力了，要不是他们的女儿，袁山早已对她不闻不问，否则袁山的姘头不会光明正大打电话到松屋来威胁她，她要不是亲自过来一趟，就发现不了袁山又勾搭了小明星。

袁山外表再出众，还是抵不过当年的曲建国，那人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否则她也不会看上一贫如洗的他。脑海里已经记不清曲建国年轻时候的模样，她留存的几张照片全部被袁山给销毁，午夜梦回时，这男人也没能入她的梦。

她不是不后悔的，后悔当初嫁给曲建国，后悔听信袁山的花言巧语，后悔被袁山的外表所欺骗，然而现在，为时已晚，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么她希望回到起点，十六岁的那年夏天，单纯美好的少女时代，不要遇见那个人，说不定也就没有接下来，一切不可控制的事。

又过了半晌，镂空雕花大铁门才缓缓打开。

宋茹敛起纷乱的思绪，坐直身体，紧张万分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铁门，须臾，她又推开车门，下了车，她没敢上前，站在车门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步走来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宋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缓缓向她走来的老者，来人穿着白衬衫、格子裤，戴着时尚保暖的贝雷帽，手里还拿着市面上最受欢迎的智能手机，这人——这人是她的父亲，宋晟？

宋茹太过紧张，扶着车门的双手抖个不停，她张嘴想要喊人，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知道呆呆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宋晟。

宋晟走到她面前，借着车灯与霍宅大门前的装饰灯，细细打量打量十几年没见的宋茹，这孩子瘦了，憔悴了，鲜亮的外表挡不住她空洞的双眼。再观她的面相，他眉头越皱越紧，眉间的褶皱能够夹死几只苍蝇。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唉。

宋晟移开视线，深深一叹，待到心绪平稳，他才继续看向她，“走吧，我跟你走，楚楚不愿见你。”说完也不等宋茹反应，径直转身走向另一侧。

宋茹蓦然惊醒，慌忙跟上去，想要伸手拽住宋晟，却在触及他的衣角那瞬间又犹豫了，她尴尬地收回手，吞吞吐吐地开口，“爸——”

宋晟脚步一顿，片刻又恢复正常，他没回头，“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宋晟出现，宋茹知道今天是见不到宋楚儿了，她咬了咬牙，耷拉着肩膀，转身走向驾驶座。

霍宅，二楼监控室。

宋楚儿坐在椅子上，眼也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一直到屏幕里那辆红色的跑车驶离，再也看不见时，她才闭上眼睛。

监控室里没有旁人，霍敬南安静立在宋楚儿身后，他掏出手机，把宋茹座驾的车牌号发给易江南，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不管袁山打什么主意，宋茹既然敢在人前现身，宋晟又与她在一起，他们若是在北城，他就不能让这俩人出任何问题。

过了好久，宋楚儿才睁开眼睛，她站起来，转身碰了碰霍敬南，“南哥，走吧。”

霍敬南见她低着头，明白她不想让自己看她的眼睛，他贴心地不过问，点了点头，把她纳入怀里。

晚餐时，霍老爷子没看到宋晟，霍敬南抬头看向霍敬西，霍敬西手中动作一顿，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低头喝粥的宋楚儿，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师叔有事离开了。”

霍老爷子遗憾地叹了一声，与宋晟随便聊些家长里短，他都受益匪浅，“噢，那下次宋大师有空，你再邀请他过来。”

霍敬西不慌不忙地应下。

知晓真相的霍敬北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吃菜，努力憋着想要脱口而出的真相，警告自己不要嘴快，否则会被二哥揍。

晚饭后，等到给霍仁泰推拿按摩时，宋楚儿全程寡言少语，霍青州夫妇识趣，没敢出声打扰，霍仁泰也察觉到宋楚儿的异样，今晚她没有毒舌，他睁眼看向在旁监督的霍敬南，接收到霍敬南警告的眼神时，他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宋晟走了就走了呗，宋楚儿这丫头竟然还有念外公情结，也是醉人。

等到忙完回到楼上，宋楚儿累得不想去洗漱，直接往沙发上一躺，看着天花板发呆。霍敬南关上房门，看了她一眼，没去管她，走向书架那里，随手翻出一本书，然后走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静静翻阅。

“南哥，你觉得我残忍吗？”

霍敬南没抬头，明白她的意思，他看书速度很快，一目十行，翻阅一页，才说出他心里的答案，“残忍这词太重，而且有些事情要一分为二看待，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无须有心理负担，换做我，说不定我的做法比你更甚。”

宋楚儿爬起来，歪靠在沙发扶手一侧，看向坐姿端正的霍敬南，“我原本真的很生气，很气愤，如果她非赖在门口不走，表演苦情戏，我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然而，当我看到她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你猜，我是怎样想的？”

霍敬南察觉她话里的不对劲，这才抬头看她，她一脸平静，眼眶没有泛红，大眼亮晶晶，“怎么想的？”

宋楚儿不屑地撇了撇嘴，“袁山不会与宋茹轻易断开关系，不管他们在背后如何捣鬼，我他妈都不会上当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