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遥把剧本摔到他面前：“就这种烂剧本，你还想用一千二百万的投资拍出五千万票房的电影？我看你全家死一万次都不够！”

吴厚东只觉室内温度直线下降，冷汗刷刷流个不停，嘴皮子哆嗦着，牙齿上下交击，发出得得得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贾朝阳打圆场问道：“主任，剧本真的不行？我明明让他们研究过好几次，按着偶像路线走，怎么拉风怎么来，也不错了，即使搞不了高票房，卖给电视台收入还是可以保本的。”

“偶像？偶像的定义是什么？你们当中有谁有人粉丝数目超过一百万？有谁在全国各地都建立了影迷会？有谁年接拍广告十个以上？有谁平均每月曝光率不少于二十天？有谁同时接受过五家媒体以上的采访？”

贾朝阳微微摇头，他手下最大牌的影星云雨裳由于那次事件，居然因恨生爱，准备退出影坛下嫁给凌云社老大刘伟鸿，其他所谓的大牌影星不超过一个巴掌，都不在这个剧组中。

“既然没有，那你们制造的偶像有观众买账吗？”陈华遥神气活现的说。

贾朝阳谦卑的道：“还请主任指点。”暗中腹诽不已，你不就是黑社会老大吗，装什么知识分子！

陈华遥说：“很简单，修改剧本。一个好的剧本是电影成功的基础，没有引人入胜的剧情，画面再华丽、制作再精良，演员再大牌，投资再巨额，内容也还是空洞的，比如满城都是黄金大馒头、无极等于无聊乘以二这些戏，我愣没看出里面说的是什么。”

“好的剧本，谈何容易。”贾朝阳暗忖你这不都是废话么？要指责问题，容易，人人都会说，但是要提出建议那就难了。

陈华遥拿过蒙思飞的剧本复印件，说：“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意见，欢迎大家指正。把这部结局圆满、皆大欢喜的喜剧改成悲剧，恐怕会有些效果。”

大家都是一愣，编剧熊飞仔细想了想，有些疑问，又有些欢喜，但脑中灵光一闪始终抓不住要点，脸上一片迷茫。

陈华遥摆开阵势侃侃而谈：“从艺术角度来说，悲剧的艺术感染力远远高于喜剧，自古以来东西方的各种戏剧文化，喜剧只是供人调剂取乐的项目，唯独悲剧才是正剧，这也说明了它的地位。为什么悲剧如此引人瞩目，从人的心理角度上说，欢乐是暂时的，悲伤才是永久的。永恒的离别，得到的会失去，在全人类心理拥有共鸣。比如亲人的离情别绪远远比共聚时的欢笑更强烈许多倍，乃至让人疯癫，直入人心，引人深思，挥之不去。”

与会众人除了龙二、凌选两个暴力至上的夯货，差不多都有大学以上文化，懂得思考，听了这话不免人人点头。

陈华遥道：“周星星主演多部电影，每一部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很多人认为胡话西游才是最佳，就因为他在剧终时让紫霞仙子死去，制造了永恒的别离，以身代入夕阳武士向同一个模样的女人示爱不过聊以自慰，最后走向茫茫不可知的前途，令观众们茫然若失，回味无穷。泰坦尼克号为什么票房这么高？因为主角又俊又帅满足女影迷的审美观，当然，更因为他最后死了。教父为什么长盛不衰？因为教父追求权力失去亲情，只能孤寂的呆在湖边望着远方……”

熊飞又惊又喜，脑筋豁然开朗，猛然一拍桌子道：“主任，我懂了！”

巨大的声音震得吴厚东险些摔倒。

陈华遥微笑点头，示意他坐下：“就拿寒露的夜空来说，我们必须制造一个成功的悲剧，女主角叫什么了？哦，陈诗怡。陈诗怡得到爱情，最终还是不可抗拒的失去，非常惋惜，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不过黄粱一梦，重要的是珍惜眼前，这才是本剧的主题。”

大部分人被陈华遥表述的理念吓住了，但不可否认他的观点比原来的剧本要好上很多，吴厚东喃喃道：“应该怎么改才有这种效果？”

陈华遥肚子里的墨水和拳头下揍过的人一样多，说：“好了，就这样改，贫家女陈诗怡身患绝症，虽然很是俗套，但效果很好。她和贵公子秦江相爱，却始终保持暧昧，谁都没有捅破那一层窗纸。到最后一刻，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谅解了一直阻扰自己的情敌富家小姐，临终前爱人将她抱在怀里表白，她带着满足撒手人寰。贵公子和富家女举行婚礼，响起贵公子的画外音和陈诗怡留下的一封信，剧终。”

熊飞以拳击掌，由衷叹道：“真是让人唏嘘，让人感慨世事无常，我原先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改动下来，果然妙至颠毫。中间的明明相爱，却是谁也没有向对方表白，一直维持到剧终，这种剧情表述形式，简直太有感觉了！让人以为得到了，其实没有得到。让人以为已经得不到了，其实还是得到了。”

贾朝阳大为震惊，嘴巴久久合拢不上，就算是看到陈主任当众扇人都没这么惊吓。没想到所谓的黑老大竟有超越普通编剧的水准，而且关于悲剧喜剧的理论是他从前一直没有想到的，这种无赖还算是无赖吗？说是大学教授也不过分吧！

果然，要是没水平人家敢说来“指导检查”吗？你还真当人家是来混饭吃的？

女配角刘玲玲揉揉大眼睛说：“搞得挺感人的，一听到这种结局我心里就难受。悲剧果然感染力还是太强了。”

吴厚东一下跳将而出，抚掌叹息，欢喜不已，眼神中三分真诚七分演戏，长长叹道：“改得太好了，太精彩了，有生以来能导演这么一部戏，我的人生也就不再残缺……”

熊飞终究是专业人士，道：“尤其是剧终时的画外音，简直是神来之笔，让观众在无限惆怅中落幕，还不得彻底点爆他们的情绪？不过这台词可得好好斟酌，写得好了就能画龙点睛，写得不好就是画蛇添足。主任，您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