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你爹一辈子也苦。
听老一辈儿人说,你爷爷死的时候,你爹还没出生。你爹是墓生。那时候,你奶奶才二十来岁。生下你爹后就起身走了。你祖奶奶那人刚强。要着饭把你爹养大。
后来自己去做老妈子,供你爹上学堂。这么着,你爹才读的书。后来还上了什么大学。那可是咱村头一个大学生。可谁让你爹有你爷爷那样一个老子呢?你奶奶又是给那地主老财家当老妈子的。
你爹因此就受了牵连。很是吃了几年苦。不过,你爹也沾了认字的光。
县里办学堂,实在找不到足够的老师。就让你爹过去顶岗。要说你爹的学问那是不差的。那满是洋码的书,全县就他一个人会念。
你爹也实诚。那洋人的文章能有好的?你不能捡能念的念,不能念的不念?他非照着念。什么‘爱’啊,‘情’啊。县里那些学生都是十七八的大学生了。有男有女的。一听这个,立马就炸了锅。把你爹打了一顿,赶出学校了。
回到村里,那村里的人一听是因为这个让人赶回来了。你说村里人心里能好受?走出去一说是陈家村的,都觉得低人一头。
光华,你说这个样子。村里人能让你爹往祖坟里埋吗?
你也别怪大爷给你做了主张。常言说,众怒难犯。你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心里也清楚。人死了,还知道什么啊?要是因为这事得罪了乡里乡亲,你爹能不能顺顺利利发送了不说,你们娘儿俩的日子不更艰难?
大爷也是为你好。毕竟都是陈家的子孙,我是管事的,不能眼看着你家的日子过不下去。
村南埋你爹那块地是我的。埋在那里,谁也说不出个啥。就算日后有人翻旧账,有我在一天,谁也不能到我地里动一镢头。你爹就不能像你老爷爷那样,死了还让人刨出来。”
陈光华垂着头没说话。管事大爷说的这些事,有些他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听说过。有些是第一次听说。以前的事,从自己读过的文学著作中,他也了解一二分。知道管事大爷说的,并不是凭空捏造。
他忽然就想起父亲遗书中的一句话:“光华,你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除了父亲和母亲,这大概真的是陈光华最大的幸运。
想到这里,陈光华不由的鼻子发酸。
管事大爷见状,又添了一袋烟,慢慢的吸着。吸完了,依旧往鞋沿儿上磕了磕烟锅:“回吧。啥也别思想。回去好好把日子过起来,比啥也强。也别听旁人的闲言碎语。过日子,自己把主意拿正了。”
陈光华站起身点点头:“知道了,大爷。”
管事大爷忽然想起什么:“我昨天从你家地头过,你家玉米地里的草都长得快撵上玉米了。得空去收拾、收拾。庄稼人就指着粮食活命呢。”
“哎。”陈光华点头应着,一瞬间眼眶又湿润了。他怕被管事大爷看见,快步走了。身后隐约传来管事大爷的老伴儿埋怨的声音:“看闲的你,自己地的活儿还累的你轻,还有劲儿跑别人地看看有草没有……”
陈光华走到拐角处,默默停了一会儿。
管事大爷的老伴儿在村里出了名的嘴巴不饶人。管事大爷没回声,她越发吵闹的厉害。陈光华这才知道,发送父亲的白布全是管事大爷从家里拿的。过红白喜事,主家应该管帮忙的人吃饭。这些,陈光华一样也没做到。甚至,那些帮忙的人还给他凑了钱。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自己出人头地,一定好好回报管事大爷和所有帮助过自己的乡亲们。
远远的有人向这边走来。陈光华不好再站在拐角处。
那人却直冲冲向着他而来。陈光华看得清楚,来人是村里开理发铺子的寡妇李槐花。李槐花今年不过二十六七岁。嫁到陈家村没几年,丈夫就在小煤窑上干活的时候出了事。开小煤窑的赔了她几万块钱。她拿着那钱盖了一团高门大窗的院子,领着一儿一女过日子。
也有人给她说过几个愿意入赘的男人,她全不要。自己开个理发铺子,整天打扮的妖妖娆娆。加上她长得还算不错。平日里招猫逗狗,不少惹风那啥是非。一开始村里还有人看不过眼她的做派,渐渐的也都以习为常了。
李槐花这人虽说名声不大好,可在别的事上很是大方。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她一向很靠前。她长得模样好,又会说话处事。心眼儿伶俐。这么些年下来,在陈家村还是有一票交好的人。理发铺子里的麻将桌就没有倒过,也不知道今日吹什么风,正晌午,她顶着大太阳溜达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