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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金大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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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聘工作在有条不紊中渐次展开。田俊宇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关,结果在面试那一关果真就掉了链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愿意掉了链子,他自己也一直没有搞清楚。

为了面试时的十分钟演讲,田俊宇的准备可谓是煞费苦心。他反复修改自己的演讲稿,使其文笔流畅,逻辑感强,在确认通篇没有一句废话后,他又对着镜子苦练演讲技巧,目的是要使自己的谈吐声情并茂,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要富有感染力。背后他是这样练的,到正式上台演讲的那一天,他认为自己要比在背后练的还要好。他大方地走上讲台,礼貌而又谦卑地给台下的评委们鞠了一躬,尔后便开始自己的演讲。他演讲的题目是《服务创造价值》,他并没有拿着稿子照本宣科的读,而是垂着双手用充满自信的神态看着台下的评委,阐述了自己一旦当上办公室主任之后,将如何转变作风,带领自己的部下开启新的局面。他围绕服务这个中心环节,从贯彻领导意图,争当桥梁纽带,改进工作方法,树立窗口形象等方面入手,详细而具体的表达了自己全新的工作思路。当他在规定的时间内一气呵成地将熟背的稿子演讲完毕后,台下的掌声稀稀朗朗,反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烈,最终评委们给他打的分数也不高。他有些尴尬,也感到很失望,看到分数后的那一霎那,他站在台上如同被人腰斩了一般难受。

新的办公室主任在众人的猜测和议论之中诞生了,既不是程主管和林主办,也不是田俊宇和另外什么所谓最有希望的人,而是平时沉默寡言一旦说起话来便有些酸文假醋的党群工作部主办——金正浩。

党群工作部的主要工作就是编辑公司的内部刊物《嘉信盐化》,虽然刊物的楣头上主编的名字一直署的是部长大人,但是刊物的实际操牛耳者却是金正浩。金正浩是党群工作部的第一支笔,也可以说是嘉信盐化公司的第一支笔,《嘉信盐化》上的编者按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嘉信盐化》诞生了多少年,金正浩就为之默默奉献了多少年,他平时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编辑稿件,当然自己有时也会就事论事的就某一篇稿件写一些豆腐块大小的评论,如果哪一期的刊物上实在没有可写的内容,他便将自己早年写好的一直压在箱底聊作自娱的随笔发上一两篇充数,不过用的都是笔名。他的笔名很多,大多是信手拈来随意草就的,横竖财务部是根据刊物上的稿件数量计算稿酬的,而领取稿费和分发稿费的权利都掌握在金正浩的手里,自己该拿多少钱,他是永远不会搞错的。

总的来说,金正浩的随笔还是值得一看的。他的作品以怀旧主题居多,偶尔也抒发一些时令变迁、人生易老的感慨,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情怀。读他的文章如话家常,文字隽永,行云流水,稍有些文字功底并常看《嘉信盐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文章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古人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金正浩早年就酷爱文学,上高中那会儿,他的家里特别穷,而学校离住处又太远,家里便挤出钱来让他住校,每个星期从家里带些米到学校里代火,家里人又从鸡屁眼里抠出几块钱来让他在学校的食堂里打菜。那时候的几块钱还是很当钱用的,高中一个学期的学费才三块五毛钱,到了学期终了没用完的费用还会退给学生。金正浩拿了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没有吃到肚子里,而是用来买了课外书籍,大部分是文学名著。有时用来买书的钱透支严重,下半个月的菜金便没有了着落,不过他也有办法对付,那就是用食堂里免费的菜汤跟饭搅拌搅拌,也不管是什么味口,一口气将饭搂进肚子里了事。长此以往,他的床头摞的书是越来越高,人却养得越来越瘦。父母看到他瘦得不像样子,以为他在学校学习太用功累的,难免就心疼起来,想着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儿子,要是饿出个三长两短,以后还能依靠谁呢?于是全家人继续勒紧裤带从牙缝里省钱,可惜直到儿子离开学校,身上的肉也没有增重的意思。

金正浩的心中有一个梦想,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梦想。他是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够写出一部巨著来,从而流芳百世,让后人记住自己的名字。由于心思都用在了课外书籍上,金正浩高中毕业后便终止了学业,不过即便回到了农村种地,也没有妨碍他对文学书籍的喜好。农闲农忙,草舍田头,只要一有空子,总能看到他手不释卷的身影。父母不识字,还以为他是在捧着学校里的书在读,就会劝他说:学都不上了,还读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呢?他听了只是笑笑,依旧埋头读他的书。一般人读书,只是为了看看书上的故事梗概,以作谈资。金正浩不同,他不仅爱看书,还爱动笔抄书,名言警句,好的段落,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写写读后感啥的。他有一只大木箱子,里面的读书笔记足有大几十本。厚积薄发,他的所作所为,其实皆是奔着那个目标去的。

毕业三年后,晶宝盐化厂开始对外招工,金正浩的父母找人托了关系把他塞进了厂里。开始时,他是分在制盐分厂干操作工,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常被分厂领导叫去出黑板报,有时分厂要求写的内容常常不能把黑板占满,他就自编一些安全警句补缺;遇到空间大的,他也能写上一些豆腐块填空,内容无外是分厂的动态新闻、领导的管理力度什么的。是人都喜欢被人捧,制盐分厂的领导也不例外,在分厂的大会小会上,金正浩是没少挨表扬,他的名气也就渐渐地在全厂传扬开来。后来晶宝盐化厂改制成了嘉信公司,规模扩大了,公司领导迫切感受到政令畅通的重要性,觉得有时自己为基层的员工谋了福利,下面的人却并不领情,员工们不理解也就罢了,有的人甚至根本就不知情。因此,在一次公司召开高级别的会议时,大家一致认为急需要加强企业的文化建设,以提高企业的知名度和工人对企业的认同感。

口令一致了,必须要付诸行动才行,这件事情由负责思想政治工作的肖书记主抓。要有所攻,必有所守,流于口头上的谆谆教诲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有宣传企业思想和企业文化的阵地,经过一番调研和论证,《嘉信盐化》就应运诞生了。公司领导早就知道金正浩其人,再加上分厂领导的极力举荐,编辑《嘉信盐化》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金正浩的创作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嘉信盐化》每月两期,每期内容也就是一张四个版面报纸,各个科室及二级单位都有稿件任务,因此,金正浩不用发愁稿件的来源问题。调到机关办公室里上班,好处就是使他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阅读的欲望一直没有减退,创作的冲动也渐渐的膨胀起来。他开始构思小说,先是打算写一些中篇练练笔。用了数月的时间,他写了一篇农村题材的小说,内容是反映改革开放前后农村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写好后自我感觉还不错,便找来一本合适的月刊,按照上面标注的编辑部的地址把稿子投出去之后,等待了好长时间,稿件犹如泥牛入海,一直没有下文。后来,他又潜心写了一部企业题材的小说,以自己所在的公司为背景,通过复杂的人际关系,反映国有企业管理上的巨大漏洞,揭示了国有资产流失的真正原因以及国企内部干群关系的紧张状态,结果投出去之后也是杳无音信。

连续的两次打击,难免使金正浩的创作热情大打折扣。痛定思痛,他不断的反省自己,认为自己的作品之所以没有收到采稿通知,是因为自己的知名度不够高。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期刊为了自己的生存,怎么可能用一个无名小卒的稿子呢?他决定暂时放弃大部头的创作,一切先从豆腐块做起,待自己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再去构思那永垂不朽的著作。于是,他又开始尝试着给省市的一些主流报纸投稿,谁知这条路也不是那么的平坦,几十篇稿子投了出去,也只刊登了一两篇。

文学的道路是如此的坎坷,金正浩开始怀疑文学的象牙塔是否存在。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饱含着热泪写了一首长诗,诗名叫《缪斯死了》。诗分上下两章,很长,不便缀录。纵观全诗,上一章的大意是讴歌了古代的那些文学先贤,夸赞他们的文章具有文学性,思想性,战斗性。诗中引用了前人的观点,认为文章当合时而著,一个作家就应该是忠于现实的书记员,要让后人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前人生活的影子。孔夫子删削《春秋》,司马迁直书《史记》,赵壹的《刺世疾邪赋》,陶潜的《归去来兮辞》,无不体现着一名文人所应具备的铮铮风骨。下一章大意是反思近几十年来国内的的文学创作,认为文艺之神不仅远离了自己,也早已远离了这个世界,纯文学成了一棵没有生机的枯树,兀立在高不可攀的悬崖之巅。诗中还把纯文学比喻成贞节的牌坊,嘲笑了那些以贞节自居的人,说他们孤芳自赏,自以为游曳在纯文学的殿堂里,而写出来的作品连给女人作遮羞布都不配,枯燥无味,令人作呕。说这些人从骨子里排斥另类的文学,总是奉自己的为正宗,喜欢居高临下的说三道四,实质上他们除了从女人的裤裆里掏取材料,把肉欲写得神神秘秘之外,并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可供人观瞻,可怜的是这些人还把自己标榜成纯文学的卫道士,实在是令人可笑、可叹和可悲。

那首诗从来没有发表过,金正浩甚至把它发出去勇气都没有。不过打那以后,他对依靠文学成名的欲望是渐渐的减退了,对投稿不再抱有浓厚的兴趣。他认为自己已经想通了,追求文学,其实就是为的一个名,而名则是一种虚幻的东西。老子不是说过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为了虚幻的东西,残身伐性,劳神伤心,苦了自己,还不知道将来的结果如何,真的很不值得。好在自己还有一亩三分地可种,实在饥渴难耐,想把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就把它发到《嘉信盐化》上去聊以自慰,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名,我所欲也;利,亦我所欲也,名既不易得,逐利又如何?古人大多是靠文章求取功名的,唉!怪只怪自己生不逢时,要是时光倒退个几百年,以自己的文字功底,指不定也能中个举人什么的。而今说这些都是废话,时代不同了,识字的人多,不识字的人少,是人是鬼都会把汉字拼凑到一起发发谓之文章,这大概就是自己在通往文学殿堂的道路上,不能够杀出一条血路的主要原因。文学这碗饭不好吃,咱就换一碗,好在文章的效用有多种,不仅可以用来成名成家,还可以用来作为升迁晋职拍马屁的工具。用文章拍马屁,这样的事说起来并不丢人,宋玉风媚楚襄王,李白文捧韩荆州,连“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的文学大家韩愈,不也曾以谀墓的诔文逐利而诟病于世么?

斯人可为,孰不可为?观念的更新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金正浩开始关注自己的仕途。

在国有企业做官,说穿了并不是为了头顶上的什么光环,因为官做得再大,并不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假如在国企做官弄不到钱,到头来也只是一泡臭狗屎。企业就是企业,走出公司的大门,还有谁还会把你当个人物?但是话说回来,有官做总比没官做要好,毕竟随着级别的上升,工资待遇也是跟着上升的。在党群工作部,金正浩几乎干了部里全部的活儿,而享受的级别却一直是部里最低的。级别低,就意味着工资少,他家的日子也就时常过得紧巴巴的。尤其是近几年,市面物价腾踊,家里又接连的遭事:老父亲去世了,患了中风瘫痪在床母亲必须要接到身边来照应;妻子的单位不景气,上的班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的工资自然也是泥瓦匠吃晚饭——直朝下滑;儿子眼瞅着一天天的大了,单位里分的两间平房住得有些作挤,不得已在去年搬出了家里的全部存款,又从银行贷了一大笔钱,在市郊买了一套房子。有借就有还,银行的账单每月都是固定的数字,迟还一天都是不行的,这处处都要挤着用钱,金正浩的手头能宽裕得了么?

这年头手里有钱就可以活得人模狗样,没钱则会让人瞧不起,长着狗眼的人多着呢!在单位里,各人的家底基本上相互心里都有数,金正浩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心里活的还是很自卑的。想想自己当初到嘉信公司上班,一直踌躇满志,沉湎于文学,不屑于仕途,以为自己一定能厕身于文学大家之林,结果空忙了一场不说,在主办的位置上混了十多年也没有挪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有人会问主办是何种职位?主办,主要办事员也,级别相当于基层的一个班长,但是工资拿的却没有基层的班长多,因为机关属于二线。大家同在一个办公大楼里上班,看着别人西装革履,浑身名牌,金正浩的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知耻而后勇。别人想要做官,依靠的是金钱和关系,而金正浩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说自己有什么的话,似乎只有手中的这支笔还能听任自己的摆布。笔的功用实在是太大了,它可以指鹿为马,也可以颠倒黑白;它可以让一个人流芳百世,也可以让一个人遗臭万年。也许自己手中的这支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梦其生花,但是用它来充当叩开仕途的敲门砖,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自己手中的这支笔,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为《嘉信盐化》这一公司的主流媒体效劳的啊!

如何用手中的笔为自己的官运开辟一条道路,其实也就是一个决心的问题。下定决心跨出那一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和指指戳戳,一门心思地伸长舌头去舔领导的屁眼,舔得领导飘飘然有了凌云之志,指不定领导会在某一天幡然醒悟,破天荒的想起了自己,把自己由可怜的主办提拔提拔也未可知。不过干这样的事,似乎有违自己一贯的操守,会给公司里的人留下一个甘为五斗米折腰的不良形象。可是不这样做,自己还有什么其他可用的资本么?难道要守着那一文不值的清高,永远的畏畏缩缩的活着么?看看部里的这些个人,有谁的文才比自己高?就说身边的这位党群部部长吧,写上一份百把字左右的通知,从中能找出二三十个错别字来,他还不是仗着老子的那一点儿关系和几张臭钱,才能吆三喝四的坐在这里摆谱的么?唉!就他这样的德性,居然能做《嘉信盐化》的主编,按月稳稳地拿着高高的工资,每天给自己指派任务,真是天伤斯文呢!人家是一杯茶,一份报,每天活得是既有尊严,又清闲自在,有事没事还能找出理由用公款去娱乐场所潇洒一回。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呢?日日劳形于案牍之中,是钱不多拿,苦没少吃,多少年来,尽为他人做嫁衣了。

你可以在心底瞧不起部长大人的德行,但是你绝不能无视部长的存在,这就是金正浩所面临的现实。凡事就怕想不通,一旦想通了,天底下便没有不能做的事情。既然别的人能用种种龌龊的手段为自己谋取利益,自己的姿态放低一些,牺牲一点儿人格又算得了什么呢?

往者不可回,来者犹可追,是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了。金正浩同志,朝着既定的目标,低下高贵的头颅,伸长婉转的舌尖,挥起如椽的巨笔,开始猛烈地舔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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