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是一种光荣。
但顾家早就开始头疼了。
因为这样下去就永远分不出胜负。
分不出胜负,那谁听谁的?是顾家听龚家的?还是龚家听顾家的?就算要坐下来谈判,总要有个输赢吧?
现在顾家没有在谈判中占上风的自信,所以就不敢停,继续让军队在外面跟合陵兵缠着。
而且他们两家这样闹,涟水是彻底成了死城了,没进没出,河道上空无一船,连在河道上讨生活的船家,要么停船苦熬,要么就转到滨河去了,再不济,去晋江也行,但是晋江水急河宽,小船不敢上去,敢去的都是大船。
涟水是命脉,这条河从晋江分出来后,从涟水到樊城,再从乐城后绕走,而且通州、肃州两地的货物也可以通过涟水送到樊城。
樊城全城上下所有人,吃的、穿的、喝的、用的,都要靠涟水。
现在这条河空了,没人敢走了。
樊城真的要饿死了。
顾家有屯粮,不只屯自己吃的,他养那么多兵,当然也屯了给他们的粮食。顾朝相信其他各家都有屯粮。
但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家屯了多少粮,也不可能把自己家的粮食拿出来给别人吃,给别人用。
顾家与钱、赵、杜、马已经开始出现分歧了。
顾釜今天是带着一个坏消息来的,但顾朝很快就发现,坏消息不止一个。
顾釜说:“前面没有粮了。”
顾家是准时往军队送粮的,樊城就在左近,军队就不必带太多的粮草,以免拖累。顾家每十天送一次粮,每回都会多给一些,因为顾家养的兵是和其他几家的兵放在一块使的,不能让顾家养的兵吃干的,其他几家的兵饿肚子吧?
多多少少要分一些人情出去。
可此时听到顾釜这么说,顾朝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很明显,有人没有给军队送粮,或者没有送上足够的粮草,而是打起了顾家的主意。
既以顾家以首,顾家养的将军当然要让手底下的兵吃饱,不可能让兵们饿肚子,不然战场上从背后捅上来的矛也是一样致命的。如果有人打着这个主意故意不送粮,顾家的将军也只能咬牙把粮发下去,再给顾家送信。
顾朝让人去请钱、马、杜、赵家的人过来,从下午请到黄昏都没人来。顾朝从怒到惊,觉得这城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难道这四家联合起来,打算先除掉他顾家?
他一边命人把家宅围住,一边让人去打听。
打听出来的事让顾朝气得大骂:“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钱、赵、马、杜四家倒是没有胆子来找顾家的麻烦,但他们把范家给抢了。
樊城范家,家中产业以粮、油、盐、铁为主,远的比如郑国的粮食,近的比如铜川的铁铜,他们都算是插了一手。
范家世居樊城,与顾家、赵家、马家、钱家、杜家都曾结亲,让范家的人想一万遍,也想不出竟然会被亲戚捅了一刀。
捅得还特别恨。
赵、马、钱、杜从一开始就没想留范家活口。他们先是把范家给围了,女眷都让自尽了,有从赵、马、钱、杜嫁过去的女子,愿意舍了范家回娘家的,都可以走,但不能带走孩子,不愿意的,就自尽。
范家的女孩子和男孩子被放在一起,让他们亲眼看着父母被杀,杀到最后剩下嫡脉最小的孩子,再逼问他们的父母,范家共有多少个粮仓,都在何处。
顾朝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范家无一存活,只留下了一个女孩子,是马家留下来的,说是替范家留一个血脉,他会让他的儿子娶这个女孩,生下来的孩子姓范。
这个女孩子已经半疯了,顾朝赶过去时,想把她从马家手中夺过来,但这个女孩子认出了顾朝,趁他不备扑到他身上在他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咬下去了一块肉,被人抓住绑起来时仍满口鲜血叫骂不休,在她眼中,顾家与这四家一样,都是她范氏的仇人。
“顾公,你要带走范姝也可以。”马南山说,“但我是为了给范家留一条根,我的儿子马巍可以娶她。你打算让你哪个儿子娶她?”言下之义,你别装好人,既然你要带她走,就舍一个儿子出来吧。
顾朝掩住半边脸,望着火把间的四家人。他知道,今天他要是不表态,这四家人就不会放过他,顾家就是下一个范家。
樊城疯了。
一座封闭的城,大家都疯了。底限不见了,所有人都显露出了兽性的一面,为了面前香甜的血肉张牙舞爪,撕咬同类,褪去了那层好不容易才披上去的君子的皮。
赤-裸-裸。
他放下手,平静道:“今日我接到了大王的传信。”他看向这四家的人,“大王请我们去莲花台。”
这四家都愣了。
顾朝体会到了公主所设下的这个计谋中最可怕的一点。
他说:“大王不敌龚氏,他看我们敢与龚氏为敌,很是欢喜。我们若去,就是新的八姓,会在大王身边任官出仕。你们愿意去吗?”
她把樊城变成了兽笼,令人变成了困兽。要么,众兽厮杀,樊城自残自灭;要么,离开樊城,到乐城去,重新为人。
乐城是王城,就算在樊城还在蒋家手中时,又有谁不想去乐城呢?
何况现在,此刻!
他亲眼看到这四家刚才还凶恶的面孔都变回了人,变得犹豫、踌躇,然后开始后悔,开始重新捡起人的面孔——他们后悔杀范家了。
他们互相张望,眼中流露出的神色一模一样。
这个人到乐城后会不会出卖我?
到了乐城后,这个人会不会宣扬今日的事?会不会说我的坏话?
——如果要去乐城,那这个人(他、他、他、他)可太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