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还要说下去,被长孙无忌抬了一下手打断。长孙无忌站在李治身边,对李承乾拱了一下手,平声静气道:“太子殿下的置疑,也属应当。只是,秦慕白一案太过敏感,事关皇族家事与先帝尊严,因此并没有公开审理。太子殿下如此在朝堂之上公然叫嚣挑衅,岂非是要将家丑外扬,居心何在?”
“长孙司徒,你既是编修过律法,当知律法森严、法不容情。此案既已发,就当秉公审理。现今,人人皆知后宫案发,却没有一个公正的审讯与案查就草草宣布否定罪行,何以服众?如此,我大唐还要律法干什么?九弟监国,一上来就颁布这样一纸糊涂赦令,今后还如何秉公论事?”李承乾说罢,眼角瞟了一眼身后,拱手大声道:“此案,还需由阁部宰相联合宗正寺、御史台、大理寺,严格审查方能定罪。否则,众心不服!”
这就好比是一纸檄文,拉开了销烟战幕。
当下,许多拥护太子的太子党朝臣一并站了出来,附合太子的朝议。
看着朝堂之中拱手站立誓死不退的一群人,李治静默不语。此刻,他反而不害怕了。只是有点哀怨的看着他的太子大哥,禁不住发出了一声与他年龄不符的悠然长叹。
“太子大哥,其实案情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此情此景,没人逼你,你又何苦自寻死路?”
小小年纪的李治,语不惊人,死不休!
李承乾顿时骇然的仰头,看向头顶金銮宝座。
李治,满副的忧伤与失望,更有一些爱莫能助的绝望神色;褚遂良,就连皇帝对他咆哮时他也能面无表情,此刻依旧沉寂如水;长孙无忌,双眼微眯,眼神似刀似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太子!你若执意如何,今日,就将事涉此案的几个人都叫到朝堂之上来,当面对质,也好叫你心服口服!只是,如此将皇家内事家丑宣扬出来,你也是李家儿孙,我看你情何以堪!”长孙无忌斗然暴发,抬手怒指太子李承乾,然后大喝,“来人,宣房遗直、苏怜清、澹台姐妹!”
“宣——房遗直、苏怜清、澹台姐妹!”司礼宦官大声宣话,从殿内层层外传。
听到后面苏怜清与澹台姐妹的名字,李承乾就绝望了。
最后的挣扎与努力,基本上可以说是暴废了。非但是暴废,还把自己推向了与李家皇族的对立面。现在,恐怕就算是皇帝走出来,也饶不得他这个铁心要将家丑外扬的蠢货了。
“汉王李元昌何在?”长孙无忌当朝问道。
有司薄记名的官员出来奏道,说汉王抱病不能出朝。长孙无忌冷笑道:“分明是做贼心虚、畏罪潜逃!太子殿下,事到如今,我劝你和盘托出莫要被歹人祸及拖累,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正说着,房遗直、苏怜清与澹台姐妹已然走到了武德殿正殿门口。
李承乾几近石化冷汗直流,木讷的转身看了这几人一眼,突然歇斯底里的叫道:“别逼我!你们都别逼我!!!”
众皆大惊失色——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双眼一眯,精光毕露,沉喝道:“李承乾,你想干什么!”
“别逼我、你们别逼我!!”李承乾冷汗直流的喘着粗气,步子散乱惊惶不定的挪着步子。
“没人逼你。一切,由你纠由自取。”突然一记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响在了朝堂入銮门之侧。
众人惊讶的扭头一看,江夏王,李道宗!
李道宗背剪着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昂然步入朝堂。一双眼睛如同虎目灯炬逼视着李承乾,直到差点将他盯得蹲下身去。
“太子,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在给你机会,一直都在挽留你,帮助你。”李道宗背剪着的双手缓缓拿到身前来,李承乾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我父皇的,天子剑,如何在你手中!”李承乾惊叫道,“你敢杀我?你敢杀我吗?我是太子!你敢杀孤?!”
“没人敢杀你,也没人要杀你。承乾,你把你自己关在臆想、谎言、愚蠢与堕落编织的囚牢之中,谁也救你不得。”李道宗说罢,突然高举宝剑,大喝,“天子剑在此,如朕躬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之人全部跪倒,除了已近崩溃的李承乾。
“晋王殿下,长孙司徒。今日的第二份监国赦令,就请交由本王来宣读吧!”李道宗说道。
“有劳皇叔。”李治拿着折本,恭恭敬敬的高举过头。李道宗也不客气,手拿宝剑走上金銮龙庭,展开折本朗声道:“监国皇子第二道赦令,赐皇帝天子剑与秦慕白,提点都统百骑、金吾卫、千牛卫、监门卫一切御林军,保卫皇城,诛邪除奸!”
……
此刻,秦慕白正在一队百骑的押解之下,走进了太极宫玄武门,依次经过了承香殿、延嘉殿、甘露殿,过了日华门,便可一眼看到高大巍峨的武德殿。
武德殿周围,兵甲林立刀戈生辉。从日华门到武德殿短短的数百步距离,布下兵甲不下三千,三步一岗五步一亭,庄严,肃杀。
大雨倾盆,天地阴沉,风吹旗猎猎,地下积水已是不浅。秦慕白与这一队百骑沿路走来,已是周身湿透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
“三弟,快到了。为兄,要得罪了。”秦通停住了脚,浓眉微沉看着秦慕白,说道,“先绑上吧!这怎么也是规矩。一会儿,要死要活,都有大哥陪你。”
“大哥,你就动手吧,不必多言。”秦慕白微然一笑,自己将双手背剪到身后。秦通叹了一声,拿一根绳子将秦慕白绑起,朝武德殿龙尾道而去。
沿途百千铁甲,无不对秦慕白侧目而视。
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武德殿与似乎没有尽头的龙尾道阶梯,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昂起头,一脚踏了出去。
刚刚第一支脚踏上龙尾道,突然头顶处传来一声高呼:“宣——检校百骑使、兰州都督府长史、驸马秦慕白,进殿!”
秦通听到这一声,几乎惊喜得跳了起来,顿时挥刀一刀斩断秦慕白身上的绳子,大叫道:“三弟!三弟,听到没有!宣的是百骑使、兰州都督府长史与驸马,不是罪囚!三弟,你没事,你没事了!”
“哈哈哈!大哥,我没罪!我没有罪!”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秦通喜极而泣。
这时,龙尾道的尽头出现一个伟岸的身影,剪手而立,在风雨声中朗声而说,声音洪亮如钟:“秦慕白,你竟如此大胆,朝会宣你,你竟迟迟不入!——来呀,将他捉上来!”
“江夏王!”秦慕白惊喜的叫了一声,与秦通松了开来。还当真有几名百骑上前来要拿秦慕白,被秦慕白一脚一个都给踢走了。
秦慕白快步跑上龙尾道,有些气喘吁吁的站在了李道宗面前,对他展颜一笑:“王爷!”
“臭小子!”李道宗重重一拍秦慕白肩膀,然后双手托起宝剑呈到秦慕白面前,说道:“天子剑,与满皇城的御林军,暂时都归你了。太极宫与东宫相连的通训门、长乐门等处,都可能会有异变。去吧,干一些你想干的事情。”
“谢吾皇!谢王爷!”秦慕白接过剑来,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嘡锵一声拔剑出鞘,厉声吼道——
“百骑何在!”
“谨听号令!”近在咫尺的秦通与众百骑将士抱拳跪倒地雨水地里,雷声大吼道。
“金吾卫、千牛卫、监门卫将佐何在?”
“末将听令”朝堂内的众将军们一并跑了出来,对举剑而立的秦慕白单膝而拜。
“听我号令,调集所有御林军兵马保卫皇城。左右监门卫封锁戒严各处宫门与衙署,左千牛卫镇戍武德殿,右千牛卫专行保护陛下安全,金吾卫镇守通训门、长乐门,若有叛兵来攻,杀无赦!”
“诺!”众将听令。
“百骑。”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所有人马一起出动,一半由秦通带领镇守后宫;一半,跟随本将,杀入东宫,擒拿叛贼李元昌!若有阻拦、反抗、逃逸及不臣之举者,杀无赦!”
“诺!”
“李元昌,除外。”秦慕白收剑回鞘,冷冷的,沉声道,“给我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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