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老一少三道身影,静静地在花木间穿行。七月的阳光透过道路两旁的树叶,细细密密地落在人的肩头。杨柳轻拂,不时拍打在脸颊头顶。
夏风里,隐隐传来缥缈的歌声,凄切哀婉,仿若挽歌。
“老友,某想求你一件事情。”温享抬首,看着空中阿黑矫健的身影,似乎看得出了神。
“何事,但无不允!”萧纥似是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坚毅之色。
只要温享开口留萧菁芬,哪怕女儿不愿他也要强留下。不为什么,单只为老友……
人这一生,能得一知已,死而无憾。
“某想从军北上,去与索虏决一死战。只是某在军中一向无故友,想求老友托托人,能否替某谋个武职?”温享的话说得慢吞吞的,可是却惊住了温幼仪,惊住了萧纥。
“这……这怎么可以?”萧纥大惊失色。看了看温享的独眼独腿,连连摇头。
“老友且听我说完。”温享见到萧纥极力阻止,又笑着道,“人生苦短,不过几十载光景。某在这钱塘厮活了几十载,活得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早年前的雄心壮志早已化成了儿女之情。自认为腹有大志,时人不用我,我亦不屈求他。可是这几十年来,某做了什么?连妻小都护不住……”
温享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
“如今,温家成了这个样子。某又怎能蜷缩在龟壳中?将来怎么面对祖宗高堂?老友,你可愿助我?”
虽是求人的话,可是温享依旧昂着头,意态自恣,眄视指使。
温幼仪突然敬佩起这个祖父来。
她完全明白温享的意思!温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眼看着在钱塘是混不下去了,要么离乡背井去开始新的生活,要么就缩进龟壳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厚颜无耻的活着。
以温享和萧纥的交情,只要他说出来的要求,萧纥断不会不应允。
甚至极有可能萧纥会选择不和离,强留萧菁芬在温家。
可他没有求这个,他求萧纥替他安排从军。他要重新替温家打拼一个名声!也许这个名声需要用尽他的生命,也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才可以。甚至可能他死后都看不到希望,可他依旧选择这一条路。
而不是逃避。
他想为子孙后代留一个好名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名声!
温幼仪想明白了这一点,突然间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某想将温家庄园卖了,老友以为如何?”温享依旧仰着头,负着手,哪怕一只脚怪异的向外扭着,依旧站得笔直。
如同一只仙鹤。
“某盘算过,整个温家庄园若是卖,加上田亩和湖泽,最少也能卖百万钱,这些钱尽够还灵隐寺之债了!卖完之后,某领着孟农和娴儿他们住到乡下庄子里去。将来,替娴儿寻个合适的夫婿。还债剩下的钱,便是她的嫁妆。至于孟农和江宁么……”说到这里,温享突然迷茫了一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开口,“大丈夫不能举家置业,留之何用?与猪狗无异。”
萧纥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掉落。
“漪岚院是侄女的嫁妆,自不在温家能变卖产业之内。只是……若是不变卖,一时半会怕是凑不齐钱财。可否请老友通容,先卖了。回头某作价补给侄女……”
“别说了……”萧纥失声痛哭。平时的清雅绝尘都消失不见,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名士,举止不凡,清风高谊,平和宽厚。
令人高山仰止。
“那林代儿腹中到底有了温家的骨血,将来扶正吧!若是老友允了,回头就签个契吧。”温享话里淡淡地,把温长蘅的一生给安排了下来。
温幼仪听了这句话便知道,萧菁芬和温长蘅夫妻情份怕是尽了。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要不,我再和她说说?”萧纥心中生出不忍来,咬了咬牙到底还是决定放弃了女儿。
温享听了这话才转首,笑得颇有一些无奈,“老友莫非如此恨我?竟是以后不想和我来往?若是他们再过下去,岂不是一对怨偶?咱们做爷娘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好?只是这过不到一起,又何必强求?当初我就是看不透,看不清呀……早知如此,就不该去求亲……”温享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说温长蘅还是在说自己。
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晶晶莹莹地闪耀在阳光之下。
阳光明亮,天高云淡。
阿黑在温家庄园上空飞翔,欢快的长唳声传遍了整个庄园。
这一天,温幼仪觉得自己真正的长大了。
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面对。
只有温长蘅整日买醉,吃醉之后就跑到砚香楼寻萧菁芬。
每当这时,温家庄园的一个小院子里便会响起凄切哀婉的挽歌。
唱得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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