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亮渐渐近了,墨誉身子往阴影里缩了缩,冷不防偏门被他顶开,他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门一开,眼前竟亮了起来,那光亮来自他身后,墨誉半个身子在门槛内,两只脚还在门槛外,以一种极度尴尬的姿势坐在那儿。
“你是谁?!”身后响起一道女声,隐约有一丝熟悉,墨誉已然遍身惶恐,双手撑地挪着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看到这是一个佛堂,金身的佛像前一个身着大红色袄子的女孩正跪在蒲团上。女孩的眼睛很大,在蜡烛的光亮掩映之下,她那身红袄子呈暗色,脖子上的长命锁却耀眼得刺目,反着光,令墨誉睁不开眼睛。
竟是黎国舅的女儿,黎狸。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见他不回答,黎狸又问了一遍。
被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她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墨誉,她看着他,眼神透着防备。这么晚了,一个叫花子来寺里偷些供果吃一吃,倒也说得过去,但他不肯出声,她也就有些害怕,于是,黎狸转头就想叫人:“来……”
“好好查看一番,每一间佛堂都搜仔细了!不准放过任何可疑之人!”不知何时,禁卫军竟已找到了此处,恰好打断了黎狸的话。
墨誉犹如笼中困兽,一丝镇定都无法再做到,他甚至都顾不得一只脚在门外,身子一转朝黎狸爬过去,口中颤抖道:“求你不要喊……求你……”
对待任何人都开始用“求”这个字眼,为了活命,他已卑躬屈膝屈辱到何种地步?他知道只要黎狸一出声,外面的人马上就会冲进来,而他将会万劫不复,再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墨誉蓬头垢面的样子本引不起黎狸的信任,但他腿脚的不便和褴褛的衣衫,以及那一身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烈伤痕令黎狸眉头皱起,她将原本合十的双手放下,歪头打量着墨誉道:“你受伤了?你犯了什么罪,他们要抓你?”
黎狸自小养在深闺,原识不得墨誉,只在陪同黎戍外出时与墨誉见过几面,谈不上任何交情。而且,自从知晓爹娘有意将她许配给墨誉为妻,她就对墨誉其人有诸多抵触情绪,从此更不愿再与他相见。这会儿,她的确是一丝都不曾认出这浑身是伤的乞丐竟是墨誉。
既然黎狸不曾出声叫人,墨誉便知有希望了,他拖着几乎瘫痪的双腿缩到门后,躲在蜡烛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颤抖着声音道:“求你帮帮我……”
黎狸平生仅见的凄惨之人莫过今夜,况且她此刻在这佛堂之中,为的不过是求个好签,便对任何人都格外宽容起来,她蹙着眉看了墨誉一会儿,这么冷的天,他的胳膊上衣物被划破,隐约可见深深的血痕,他的确凄惨无比。
恻隐之心一起,她便收敛了戒备之心,用压低的声音道:“我不知你是谁,但今夜碰到我算你走运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如果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让我查出来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了什么墨誉都快听不清了,只知已然得救,他大力地点头,透过蓬乱的头发缝隙里看着黎狸,她的侧脸,那身红衣,竟让他模糊的视线中产生错觉,误以为是那个她。
想到她,只是想到名字,想到她的样子,他心里就疼,疼得蜷缩起来,锁在冰冷的墙角,阴暗而寒冷的地方,他想,若是换做她,她不会对他如此宽容。
她对他大哥那般好,哪怕他大哥是个废人。而他不是废人时,她已然不将他放在眼中,若他以此刻颓唐可鄙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她也绝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
绝不会的。
烛影摇曳,风声呼啸,搜索声已到了佛堂之前。
“大胆!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家小姐正在里面诵经拜佛,若是惊扰了她,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是不将国舅府放在眼里吗!”
质问声很显然来自黎府的家丁和婢女,气势上一丝不弱,完全是仗着主子势头的凶悍。
但那搜查之人偏偏就吃这一套,谁不知当今朝廷最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是七皇子百里明煦?即便是司徒家那般威名赫赫的家族,因为没有皇子,在这场皇储之争中完全占不到一丝便宜,到头来还是要位居人臣。若七皇子继承了皇位,黎家的势头绝不会比司徒家弱,谁还敢得罪他们?
当值太久,个个都成了人精,谁不懂分析利弊?哪怕是听了两个不入流的下人的呵斥,那伙人也讪讪地受了,笑道:“原来是黎小姐在里头,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代为向黎小姐道歉……”
“哼,快走吧!待会儿我们小姐该恼了……”
在婢女的不满声中,那伙人渐渐远去,墨誉的身体一松,瘫靠在墙上。
“小狐狸,小狐狸……”
消停了不过半刻,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墨誉紧张得立刻坐直身子,他听出来那人是黎戍。黎狸会放过他,是因为年幼无知太过单纯,可若是叫黎戍碰上他,会放过他吗?
黎戍和那个她多年的交情,又怎么会站在他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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