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之前对她的态度,对卢浅笑的偏袒,他就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果然是没有一丁点儿尽责的地方!
起初,他只是故意冷落她们,可是心里头,还是有她们母女的,可是随着日子越来越长,他对她们母女,就真的是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了!
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靳氏的温柔,浅柔的乖巧懂事,何曾在意过浅夏和云氏一丁点?
卢少华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明日就要奔赴刑场了,身首异处,再无牵挂,可是为何就觉得自己越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自己亏欠她们母女良多呢?
卢少华看着浅夏出了牢门,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最终,只是叫了一声浅夏的名字,让她的身子,僵直在了原地。
“小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为父也不求你们的原谅。只是你妹妹,到底也是与你一样流着我的血,若是有可能,我只盼你能对她们帮扶一二。不求富贵,只求她们能平安过日子就成!至于浅笑,我知道她失踪了。如果有可能,就请你念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也帮忙寻一寻她吧。”
浅夏心头冷笑,还是放心不下她们么?
浅夏抬腿,卢少华又急急道,“小夏!当年之事,我也是没有办法。”
浅夏转回头看他,眸光清冷,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小夏,你,多说无益,你早晚都是要回京的。记得转告你母亲,小心小月家的人,还有你,也一定要小心他们。”
小月家的人?
浅夏的眸子一眯,小月?肖?当即神色不动,只是眼神四处扫了扫,很显然,卢少华这是担心这里也有皇上的眼线,万一将他的话给听了去,岂非是给自己和母亲带来了灾祸?
“你放心。不过是一个婢女,生不出什么大浪来的。”
卢少华听她如此回复,便知她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当即笑了笑,“那便好,那便好。”
次日,卢少华还是被套上了囚服,押到了菜市场。
其实,浅夏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处斩卢少华的,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这从下狱,到最后的判决下来,也不过就是二十天左右的功夫,这在处斩官员上,还真是首次听闻,竟然是如此迅速。
当然,浅夏大概也猜到了缘由,铁定是桑丘子睿将自己身中碎心蛊一事,特意透过某种渠道,让皇上听闻了此事,并且,还在卢少华的府中,搜出了这一类的药,皇上自然是会震怒了!
梅家,皇上暂时是不会动的,因为他还要借着梅家,来平衡后宫的势力,平衡朝堂的势力,所以,这倒霉的,自然就只能是这一个卢少华了!
卢少华自己似乎是也猜出了几分的圣意,所以在得知自己被判了斩刑之后,也不过是难过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便灰心丧气了。
浅夏身着一袭白衣,此刻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的忧郁气质。
卢少华跪在了行刑台上,看到浅夏面覆白纱,款款向自己走来的时候,竟然是流着眼泪笑了出来。
卢府上下,一个出来为他送行的人也没有!
老夫人身体不好,年纪大了,他可以理解,可是没想到,自己宠爱了多年的靳氏也未曾出来相送,自己的女儿、儿子,竟然是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喝了他吧,喝了这碗酒,走在黄泉路上,也就不会害怕了。”浅夏的声音不大,轻轻浅浅,不见多少悲意,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洒脱之意。
卢少华点点头,“好!好!”
手被锁着,浅夏亲手将碗捧到了卢少华的嘴前,再慢慢地倾斜着手中的碗,不多时,便已饮了三大碗!
今日的监斩官,自然是方刺史!
周围的百姓、官吏们见此,无不摇头轻叹。卢少华风光时,他的儿女妾室,是何等的哄着这个少尹大人?如今他落难了,竟然是连个丫环,都未曾出来相送。
“这是谁呀?瞧这样子,不像是卢家的人哪?”
“唉!你不知道,这原本是卢府的嫡长女,卢浅夏,后来不知何故,被卢少华给赶出了族谱,跟着他和离的妻子一起回了京城,听说现在这姑娘姓云,是云家的小姐。这次是听说卢少华出事了,特意回来相送的。”
“是么?难得她倒是孝顺!”
“可不是嘛!我听说,这云小姐十日前便来了允州,日日到酒楼里订了最好的饭菜,再亲自送到了死牢里。一个姑娘家,丝毫不觉得这牢房里头晦气,对于这个不尽职责的父亲,似乎是也没有半句怨言呢。”
“是呀,我表哥的小舅子就在牢房里当差,听说不仅仅是给他送饭送菜,还给他送了衣裳和热水呢。你们没瞧见如今这卢少华虽然是身着囚服,可是这周身都是干干净净的?”
“听说是这云小姐特意央了方大人,未曾让他游街,算是给了他最后的一份儿体面,好让他干净地上路呢。”
“啧啧,这卢少华的官儿当的不怎么样,倒是有个好女儿!”
“什么好女儿?都说了人家都不姓卢了!这若不是念在了他是生父的份儿上,人家何至于大老远地跑来这里?”
“这倒是个好姑娘呀,也不知当初那卢少华怎么就瞎了狗眼,将人家给撵出去了?”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未曾刻意地掩饰什么,自然是时不时地有一两句飘到了卢少华的耳中。
他苦笑一声,看着浅夏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将他嘴边的酒渍擦拭干净了,才低声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善待我,也便是因为这个吧?”
浅夏丝毫不避讳地迎上了他的眼睛,“我说过,你到底也是我的生父,再则,你死了,我不能让人再有了置喙母亲的把柄。”
卢少华嘿嘿一笑,“说的对!我这一生,将你们母女给坑的不轻。到了,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可也晚了!我知道,你从心底里头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小夏,筱月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浅夏的眸中闪过了一道暗茫,“母亲的闺名,岂是你能再叫的?”
“呵呵!也对,我不再是她的夫君了。你做的对,我死不足惜,此生我亏欠你们母女良多,绝对不能再给人诋毁你们母女的机会。如此,你这孝女的名声传出去,自然是不会有人再置疑你母亲的人品了。”
“你能明白就好。我这么做,也是一举双赢,至少,也让你死得极有体面,心底里头,也不至于那么悲凉,不是么?”
卢少华竟然是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一脸赞同道,“说的也是!就当是我最后一次能为你们母女做的事了!”
浅夏却是嗤笑一声,“卢少华,你要搞清楚,这些日子,是我让你在牢房里过的舒坦了,是我让你在临死前有了体面。你不要把事情的因果弄反了?你要明白,你是死囚犯,你配不配合,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毕竟,我能做的很多。”
卢少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浅夏,突然就觉得,这些日子她表现出来的孝顺,似乎是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孝顺!
“如若只是为了要一个好名声,我大可以在外面做做样子,何必一连十日都要亲自去牢房见你?还有,又何需真的为你置办这么多的酒菜?”
卢少华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透这个女儿了。不过,他很清楚,若是这一次浅夏表现地太过冷血,只怕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头一个倒霉的,定然就是云筱月!
毕竟,谁都知道,云长安携妹妹云浅夏就在安阳城,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亲女在父亲临死之前都不肯尽孝,即便她不姓卢,也定然是会落个心狠不孝的恶名声!而她的生母云筱月,自然也是难免会被人非议了!
“小夏,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切,自然不仅仅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我自己的。”
“什么?”
浅夏却没有再解释下去的兴趣,手一摆,三七将东西收了,她则是退后了几步再冲着卢少华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幕,落在了方亮及方桦的眼中,自然是另有一番触动。
浅夏未曾留下来观刑,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生父人头落地,她还真的是做不到的。
她没有告诉卢少华的是,其实,是皇上为难了他,她一早就知道了。
她一连十日尽孝,也不过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这个父亲,到底是不是真的那般无情无义?人至绝境,总归是有些自己遗憾的、愧疚的,甚至是懊悔的!
直到昨天,她亲耳听到了卢少华的那番话,足矣!
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生父,听他亲口说出了这些,至少,在自己的心里,他也算不得外人口中十恶不赦之人了!
浅夏回到了别院,便看到了云长安和穆流年都在门口等她。
因为她的坚持,所以他们今天破例没有一个人陪她外出,如今看她安然回来,自然是放心了许多。
“没事吧?”穆流年亲手扶她下了马车。
“没事。允州的事情,总算是了了。”浅夏抬头望天,觉得今日的天色,怎么就这么地灰暗了呢?
卢少华被当众斩首,尸体于当日,被浅夏派去的人收走,并且葬在了允州城外,浅夏命人为其刻了一块儿石碑,上面,却只是写了卢少华之墓,未曾写明是何人所立。
穆流年陪着她一起到卢少华的墓地前转了一圈儿,“卢家现在是彻底地乱了。老太太被气得起不了床了,听说人已经是处于半疯巅的状态了。至于靳氏,先前便因为卢浅柔的失踪,大受打击,如今梅氏一走,府上没有了主事儿的人,她也携了细软金银,逃了。”
“逃了?”浅夏挑眉。
穆流年低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如今我已经让人将她给弄到了这城外的庄子上,就是先前你安置牡丹的那个庄子。”
“哦。”浅夏看他一眼,“你倒是好心!”
“她也是一时急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她这样儿的。如今,已经同庄子上签了卖身契,这会儿,只能在庄子上做一辈子的苦力了!”
“她会甘心?”浅夏的眉眼间突然就浮上了一层笑,“要知道,卢浅笑是死是活,到现在,可是还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