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心中突然一阵失落,喃喃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撤退呢,撤退的话,这一仗岂不无功而返了”。几天来,张继都在分析挂甲台之战战况究竟会如何变化,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英军竟会选择撤退。
突然,心灵深处像闪电般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没等他抓淄消散了,只留下一阵极大的恐慌感。张继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我想到了什么?”他拼命问自己,拼命地重寻那可怕念头的出处,一点一滴,慢慢地,慢慢地……突然,就像一头狰狞的怪兽猛地从地底钻出,那个念头一下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被这可怕的阴谋惊呆了。
张继觉得嘴里发苦,嗓子干得仿佛要冒烟一般,四肢也不听使唤了。他大喊道:“快,快,点燃狼烟,向关水长将军示警,英军去进攻老爷庙了。”
张继话音未落,远处的老爷庙山顶上冒起一股股的浓烟,接着就传来了闷雷一般的炮声,张继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晚了,完了”,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老爷庙的方向。
“貔貅营”管带陈士楷、“睚眦营”管带罗胜辉、“饕餮营”管带赵文元都围了上来,将张继搀起来。陈士楷问道:“张大人,英军进攻老爷庙了,老爷庙和我们呈犄角之势,唇亡齿寒,就由末将带领‘貔貅营’的弟兄们前去解围吧”。
张继只是呆呆的望着天空,不说话,半晌,从之前的迷茫状态清醒过来,他开始认真思考其当前的局面来。
张继知道,事实上,当前的局面虽然危急却并不复杂,他面临的选项就两个,去救老爷庙,不去救老爷庙。不去救老爷庙,自己就会失去一个火力支撑点,失去一个有力的援助,还会将地形上占优势的炮兵阵地拱手让给敌人,挂甲台就会面临的被敌人炮击的危险。但是,如果去救挂甲台,自己就不得不将原本已经很紧张的兵力再分出一部分,面临两线作战的困境。关键还在于,这部分兵力分得多了,挂甲台就左支右绌,面临被英军攻克的危险;分得少了呢,又根本起不上作用。还有一点与军事无关,却与道义有关。友军身处险境,自己不去救援,不仅会在道义上处于下风,还极有可能失去人心,丢掉士气,这样的结果同样是灾难性的。
张继终于见识到了温斯顿·康瓦里斯勋爵的老谋深算,他这次攻打老爷庙其实是一记虚实不定的招数。如果张继放弃老爷庙,死守挂甲台,这一招就是实招,他就全力攻下老爷庙。如果张继分兵救援老爷庙,这一招就变成虚招,自己就回兵挂甲台,于半路截杀救援老爷庙的清军,再攻克挂甲台。
这一招几乎是无懈可击的,张继一时间也不知作何选择,看着陈士楷等人期盼的目光,他摇摇头,站了起来。此刻,他决心已定,森然道:“听令,二十门克虏伯大炮全部调转炮口,对准老爷庙阵地。一旦英军占领老爷庙,就给我全力开炮,把炮弹全部打光,一颗都不要剩下。”
陈士楷等人大惊失色,传令兵也张大了嘴,但是看着张继森然的脸色,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纷纷低下头离开了。
……
乔恩·史密斯上尉缓缓走上了“老爷庙”的山顶,他手下的士兵已经攻克了这里。他看着这尸积如山的场面,也不由得有些心悸。他的父亲在广州做毛呢生意,他从型跟着父母在广州长大,在教会学校读书,十八岁时才回到英国上大学。从内心里讲,他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但是,为了得到一份贵族头衔,他不但参加了此次远东远征军,而且历次作战都十分卖力,已经被提升为上尉。
乔恩·史密斯俯下身子,希望能找到几个幸存者。但是这场白刃战实在太惨烈了,他看到一位胸膛被刺刀贯穿的清军士兵双手紧紧扼着对手的脖子,最还咬着对手的耳朵,两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在一起,都早已没有了呼吸。他还看到一位英军士兵,双手抓着砍向他的刀,满脸痛苦的神色,另一支剑从他的腹部穿出。
乔恩·史密斯不想再看,疾走几步,绕过一块巨石,想到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他看到一个奇怪的中国人,这人穿着朝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无疑是清国的官员。但是,此人倚着巨石坐在地上,左手拿着一坛酒,右手拿着一袋烟,又与那些平素极拘泥于小节的清国官员太不像。
乔恩·史密斯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不知道是否需要向这个中国人开枪。这时,已经有不少士兵陆续围过来,但是没有长官的命令,他们都没敢开枪。
突然,乔恩·史密斯的血液像瞬间凝固了一般,巨大的恐惧死死攫住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因为他注意到那个中国人身边摆着一些坛子,坛子里盛满黑色的粉末,在阳光的照耀下还反着光,地上也有这些黑色粉末,像流水一般在地上蜿蜒,仔细看去,竟然遍布整个山顶,无一例外地流到了一门门大炮和大炮旁的炮弹箱边上。只是一瞬间,乔恩·史密斯明白这个中国人要做什么了。
乔恩·史密斯把手枪又插回了腰间,开口说话了,他的中国话讲得很好,只是声音不住地颤抖:“先生,您看,对这一切,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是没有办法,我是一名军人,我只能执行命令而不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那个中国人并没有搭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抽着手中的烟袋。
乔恩·史密斯咽了咽口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又用那颤抖的声音说道:“先生,您说点儿什么吧,这会让我们大家都好受一点儿。您看,我会说中国话,我是在广州长大的,假如您去过广州,我们或许之前就见过面呢。我觉得您很眼熟”。
那个中国人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肩章看了一眼,终于开口了:“上尉,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军人,我们都尽自己的义务吧”。说着,把手中的烟袋抛进了身后那盛满黑色粉末的坛子里。
乔恩·史密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现在自己即便快得像一支箭,也飞不出这爆炸的范围了。
一声巨响之后,老爷庙山顶的一切都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