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陌坐的马车,上头镶有谢家的族徽,这样是为了安全起见,京郊也不是很太平。
对方经玲珑一番恳求,这才勉强放了他们进去避雨。谢陌下马车的时候,虽然有伞遮着也只走了几步也淋了湿透。
换了身主人家女眷的粗布衣服,屋子里的老婆婆赶紧送上了姜汤。不过她还是晕乎乎的倒下了。雨大,也没有办法请大夫,只能喝姜汤。她从小都是吃好药,这就有些不够了。所以一直拖拖拉拉没好,只能卧病在床。
只是,白管家报告,暂时什么发现都还没有。
“没露痕迹吧?”谢陌担忧的问。
“小姐尽管放心。”
这里,其实是雍王的一处据点。当然,不在他名下。姑姑说那个女子很可能被藏在这里。就连雍王时时跑来看不语大师,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让手下的能人能来此与那个女子相会。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密密实实的。老婆婆送来饭菜,对方还客气的说慢待了,全是粗茶淡饭。因为主人不在家,只有他们两个老东西看家,所以等闲不敢随意放人进来,尤其是这么一群人。
“贸贸然前来避雨,是我们打扰了。”谢陌看着小不下来的雨发愁。
老婆婆反而宽慰她,下雨天就是留客天,不要拘礼。说她是千金之躯,真要冒雨赶路生场大病就麻烦了。吃了饭又喝过姜汤,她更加昏沉了。
如果真的让混在谢家家丁里的东宫人手在这里把人找到,萧槙恐怕就再见不到京城的繁华了。谢陌不知道到时候他被赶到封地去,还会不会让她跟随。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人,能不能把人找到呢?
这庄子里的人当然是看了谢家的族徽,又听玲珑说了自己就要当新娘,知道是未来的雍王妃,所以才放了她进来。但是,既然他们敢放人进来,想必就有把握把人藏着不让他们发现。但是东宫派来的也当非弱手。她曾好奇过为什么姑姑会只要把萧槙赶到封地就够了,这不像她的行事作风。不过姑姑说是表哥的决定,而且来的也尽是东宫的精锐,不是坤泰殿的人手,她也就释然了。
谢陌是被马车晃醒的,耳中听得雨还在下,但是小了。睁开眼,哥哥就盘腿坐在旁边,一脸的凝重。
“哥”
谢阡看她一眼,“你喝的姜汤里有助眠的药物,已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人已经找到了。”
谢陌还是浑身无力,闻言只恹恹的‘哦’了一声。
“是在地道里找到的。如果不是他的功夫被废了,那些人捉不住他的。我华禹曾经的苍鹰啊!”谢阡无限感概的说道。
“什么,你说被找到的是名震华禹的苍鹰将军?他不是因为叛国被斩首了么?”谢陌很是惊骇。如果找到的是应该早就人头落地的苍鹰将军,那萧槙的罪名可就大了。
“那姑姑为什么说雍王藏的只是苍鹰将军的一个外室?”
“不知道。或许是情报有误,或许她本就是故意的。”
这是要借她的手置萧槙于死地啊!
“这件事已经闹开了?”
“天下为之大哗!”
谢陌小心翼翼的问:“如果能够证明苍鹰将军没有叛国,那雍王是不是就没事了?”记得当时苍鹰将军出事,谢阡曾经十分的愤慨,还说一定是弄错了。但是那场害得华禹折损大量兵将的战役的确是因为军事部署从苍鹰将军那里泄露才导致的。
谢阡苦笑,“要能证明,雍王干嘛只是把人藏着,而不替他洗刷冤屈。”
“那,能把雍王摘出来么,他又没有在那里。”谢陌已经带着哭腔了。她这回是真的把他害惨了。不管他藏着苍鹰将军是为了什么,为了他的旧部还是认为他有冤情。不管苍鹰将军是不是真的叛国了。这一回真真切切是她把他推进深渊了。
“其实,你们登门,他们就想把人从地道转移出去的。可是大雨倾盆,地道的隐秘出口坍塌了,而且就算出得去也很难走脱。东宫人马就一直在方圆十里守着。至于你说把雍王摘出去,不可能的。人是他监斩的,这首先就是一大失职。而且,姑姑手上有他暗地里操作调包的证据。他已经被关进内惩院了。”
内惩院,专关皇族的地方。可以说进去了想要全须全尾出来就不容易了。
谢陌哀叹一声,“怎么办啊?哥哥,我闯大祸了。”
谢阡看妹子一眼,你利用未来雍王妃的身份叫开了大门,让他们可以不惊动雍王安插在附近的人进去。老头儿让人冒雨去报讯又被半道灭口。又因为罕见的大暴雨帮了大忙,地道的出口被垮塌的泥石流堵住了。其实庄子里是埋有炸药的,遇有强敌无法全身而退时便可玉石俱焚。因为雍王妃在里面,所以只是选择了把人转移。这也是皇后和太子让谢陌去叫开大门的缘由。
调包死囚的欺君之罪,外加包庇叛国罪人,现在大白于天下,就算身为皇帝的爱儿,能逃过一死,下半生也得囚禁在内惩院了。
“那老婆婆和老大爷呢?”谢陌绝望的问。
“他们是受过苍鹰将军大恩的人。为了不说出雍王来,当场便触墙而亡了。”
他们受了苍鹰将军大恩,而苍鹰将军受了雍王大恩。所以他们放她进去躲雨,然后被她一并害死了。萧槙必定恨她入骨了!
谢陌原本故意搞出来的病更加严重了,她每天拉着谢阡问朝堂的决议。
谢阡说雍王所为的确太过,皇上现在也只是能保住他的命而已。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封号、封地、俸禄通通没有了。只有那座王府没有收回。现在雍王府的平素日用,都是云贵妃从宫里让人拿出去的。
“真的要圈禁终身?”
谢阡点头,“就这,还有不少大臣摆出文死谏的架势呢。说苍鹰将军是叛国,雍王所为也是叛国。还说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他平常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出这样的事,皇上都无法周全。云府立刻就门可罗雀了。就是慧芷宫,也一下子黯淡了。”
“应该也有下死力保雍王的吧?”
“那当然,云家首当其冲,还有这些年他笼在手下的一帮人,他们现在就是靠过来,也不会被信任。可是,怎么保?罪证确凿!”
“苍鹰将军……”
谢阡摇头,“没有办法。至少我们做臣子的没有丁点办法。”
“那皇上……”
“现在朝上吵成一锅粥,皇上光是保住雍王的命都左支右绌了。”
谢陌迅速的消瘦下去,整个人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稍好一些,她强撑着不顾家里的反对进了宫求见皇帝。
皇帝晾她在乾元殿外跪着,还让大总管于嘉传话:“朕真是瞎了眼才会指你为雍王妃!”
坤泰殿之前倒是派了太医来谢府给她诊脉,一应的上等补品,流水价的送来。谢陌统统都不要,让人扔出去。黄氏只好全收下,只没送到她的屋里来。给她用的也是谢家自家的补品。
谢陌跪了两个时辰,黄豆粒一般大小的冷汗四颗四颗的往外冒,最后终是一头栽倒。皇帝才让人把她带进去。
宫女给她灌了一碗参汤下去这才悠悠醒转。面对面前皇帝鬓边突生的、让人触目惊心的白发,谢陌楞了一下才下榻跪下,“臣女见过陛下!”
“你还来做什么?”皇帝冷冷的问。
“臣女想求陛下准许臣女进内惩院陪伴雍王余生。”
“让你进去,朕怕朕的儿子真的死在你手上。他都已经被关进内惩院了,你们谢家还不肯甘休么?雍王府里自有忠诚又一心一意爱着槙儿的女子会进去做伴。你回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皇上,请给臣女一个赎罪的机会。”谢陌把头磕到底。
“凭—什—么?来人,拉她出去,以后不得放她入宫。”今天如果不是皇帝有心要折腾她,谢陌根本到不了这里就被拖出去了。
谢陌是被两个粗壮的宫女倒拖了出去。拜她所赐,如今乾元殿上下当差都当得战战兢兢的。她若不是丞相千金,此刻怕是这些宫人都要偷偷踹她两脚出气了。
被推出乾元殿大门,迎面就碰到了被勒令不得进去的太子。
“殿下,要找的人是苍鹰将军,你知不知道?”谢陌盯着他问。
“知道。”太子听她的称呼从亲昵的‘表哥’变成了‘殿下’,心下一片黯然。
“那姑姑对我说的是要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你事前又知不知道?”
“后来知道了,可是我也没有告诉你。”
谢陌冷哼了一声,然后把礼数补足,“臣女告退。”
“陌儿——”太子在她身后伸出手,却终是放下了。
“我说过我就是一颗棋子,可是你们是不是也太狠了,毁我一世幸福!”谢陌没有回头,僵直着背影说道,说完拔腿就走。
在出宫门的时候又遇上了进宫来的齐妃,谢陌无言以对,只得放下了车帘。而齐妃则眼带着不解看着谢陌远去的马车。
雍王每年有两万两银子的俸禄,还有各地的孝敬,现在统统没了。虽然才十天,但是府里一向养了不少食客,根本没有什么存银,眼看就要捉襟见肘了。幸好贵妃把体己银子送出来救急。不然,连大公子和小郡主的下一季新衣都没法做。
贵妃方才还叮嘱她,府里那些食客,愿意留下的照旧好好养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离之前订下的婚期还有一个月,内务府做好了大婚的吉服,却不知道还要不要送去谢府。云贵妃讥诮的说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命穿。
谢陌从宫里回去,病情又加重了。
黄氏拢起帐子,“陌儿,姑姑派人来看你。”
“看吧,我还没死。”
“肖嬷嬷,舍妹病糊涂了。您在皇后娘娘面前千万美言两句。”黄氏递上一张银票。
“少夫人不说老奴也知道。谢小姐这是病了说胡话呢。小姐,娘娘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她说,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了。”
谢陌翻身向着里侧,不搭理。
而萧槙此时在内惩院,过得就是囚徒一样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是皇子而受到半点优待。云贵妃闯了一次内惩院,硬是进去见了他一面。看到儿子身穿囚衣,带着沉重的脚镣手铐,人也瘦得厉害,比起金冠玉带的皇子自然是落魄多了。她当场就红了眼圈。
“槙儿,母妃留在这里陪着你。”
“母妃,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您快回去,内惩院可不是能擅闯的。”
云贵妃权衡了一番道:“好,我这就走,你别担心。槙儿,我不会让你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的。”
萧槙点头,“母妃,此事须徐徐图之。这个时候很难办,你不要急。不管要在这里多少年,我一定会出去的,母妃,等着儿子。”
“好!槙儿,你叫我一声‘娘’!我一直都不喜欢你叫母妃。”那是一次次的提醒,我只是贵妃,不是皇后。
那个男人,曾经许过她的,后位,还有储位。这一次,似乎终于看到兑现的希望,却仍然如镜花水月一般。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她们母子得死在谢青鸾手上。
事到如今,她的儿子被这样伤害。出去,谈何容易!那个女人终于成功了,怎么可能再放虎归山。
旁边站着掌管内惩院的魏王,他为难的看着贵妃,“贵妃娘娘,臣真的很难做。雍王说的对,这内惩院确实不是能擅闯的。”
“本宫自会去跟皇上请罪!”云贵妃不舍得挪眼的看着儿子,伸手隔着牢门摸他。美丽的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我的槙儿!娘舍不得你啊!”
“我也舍不得娘啊。娘,我们都不会有事的!”萧槙蹲下把脸靠进云贵妃的手里磨蹭。
“嗯,槙儿,你说的没错,会没事的。”
魏王也没再催,反正贵妃说了她自会去请罪。不闯也闯了,就让她多呆一会儿吧。过后的许多年,魏王都庆幸自己没有打断这对母子诀别之际的亲昵。不然,后果真的很难说。
云贵妃回到慧芷宫,让几个宫女伺候着,焚香沐浴更衣,精心的打扮,然后去乾元殿求见皇帝。
皇帝这些日子都不敢面对贵妃,听说她主动前来,便起身迎出去。知道她之前硬闯了内惩院。本以为她马上就会过来的,没想到等了半日才来,着人打听是在精心装扮。出去一看,盈盈下拜的佳人就恍如二十一年前初见时那般,依然能让他的心被撼动。
“想衣,来,先起来!”
“臣妾是来请罪的。”
“朕不怪你。宗室和朝臣有什么要说的,就让他们冲着朕来。”内惩院是太祖亲自下令修的,甚至门前的黄线也是太祖他老人家亲手画下的。进了黄线,再无贵人,尽是罪人。华禹开国数百年,那条黄线一直有崇高的威望。今日被贵妃闯了,明日朝堂上那些人定有话说。
云贵妃仰起头,“那,皇上,你把槙儿放了吧。你是皇帝,怎么可能没办法呢?”
皇帝无言的扶着贵妃进去,然后才道:“想衣,非是朕不想。可是,槙儿这次犯的事太大了。能够活下来都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朝政错综复杂,朕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云贵妃听着他说了二十年的苦衷,眼底最后的火花熄灭了,“真的不能放?”
“真的不能。”
“要关一辈子?”
皇帝沉默了,无言以对。以萧槙所犯之事,很难开脱。
“皇上说过,你也想做一个一手遮天的皇上。你说槙儿可以,为什么又要一辈子关着他呢?”云贵妃喃喃道。
“槙儿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敢做。”皇帝说着,忽然觉得不对,抬起云贵妃歪在他胸口的头,却惊骇的见到她白皙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金钗,伤口很深,正在往外不停的流血。
“槙儿被关、关一辈子,臣妾也没、没有指望了。迟早死在谢青鸾手里,不如现在死了,还能、还能留个全尸。”云贵妃美丽的眼睛里生机正一点一点的逝去。
“想衣!太医,快叫太医——”
于嘉在外听到皇帝凄厉的声音跑了进来一看,也吓住了,然后赶紧的往外跑,“小邓子,快去宣太医!”话没说完,绊倒在门口。
云贵妃微笑的看着惊慌失措的皇帝,“皇上,臣妾先去了。您保重!照看好我们的儿子。”
“不,你不能丢下朕,丢下槙儿。”
云贵妃的眼神有些涣散了,“皇上,要记得你答应过给臣妾和槙儿一个交代。这最后一个承诺,希望你终于能兑现了。”
太医赶到的时候,云贵妃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他不像个皇帝,就是一个多情的郎君。但同时,他也少了为帝者的杀伐决断。她只有这样,才能救出槙儿。她也再不想听他的苦衷了。
皇帝就一直抱着她的尸首,任谁劝都不松手。云贵妃的血把他的龙袍都染湿了。
太子无奈,只得再度上前,“父皇,还是让云母妃走得安详一些吧。”
皇帝抬起充血的眼,“她怎么可能安详?”说着满含怨毒的看着太子身后的谢皇后。
其实谢皇后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懵了。云想衣就这么死了,她想过千百种置她于死地的方法,都没有机会用了。斗了二十多年,居然是这样一个收场,她也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
最后还是于嘉说:“皇上,不能让贵妃娘娘如此啊。娘娘一生爱美,您得让她洗一洗,换一身衣衫。”
而年仅七岁的三皇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直攥着太子的袖子不敢松手。
云贵妃的尸身终于被浑浑噩噩的皇帝松开了,让她可以去洗一洗,换一身干净衣服,漂漂亮亮的走。
宗室里有专管治丧的,也是那位魏王,一应皇族宗室的生老病死都归他管。接到消息赶来,赶紧的让尚衣局裁了白布,赶制孝服。又把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红烛换成了白烛。这位一个时辰前还鲜活的大美人,虽然不是皇后,可是她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啊。一应的礼仪也不能有丝毫的简慢。还有,如今还在内惩院关着的那位主子。到时候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呢?
皇帝被于嘉带去换下了血衣,又坐了半晌,终于清醒了。传下旨意:追封贵妃为皇后,按皇后的国丧治丧!放雍王出内惩院,着人重新调查苍鹰将军叛国一案。
而于嘉却惊骇的看着皇帝头发一夜全白,此后上朝只能染黑。
谢陌得到消息的时候,药碗直接就摔碎在地上。云贵妃居然自杀了,这件事情再无转圜了!
连一生沉浮宦海的谢怀远都失神的坐到了太师椅上,“想不到贵妃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这才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了。太子危矣,皇后危矣,我谢家危矣!就这一下,贵妃绝地翻盘了。”重审案子,就是要捏造证据罔顾黑白了。皇帝如今什么都不会管不会顾了。
此后,便进入云皇后的国丧期。在此期间,谢皇后因为谋杀雍王的事迹败露被贬为庶人,太子也因参与谋杀雍王未遂遭到废除,另封淮王逐往贫瘠的封地。封了在苍鹰将军平反后从欺君大罪变成为国存忠良的皇次子萧槙为太子。而谢陌的婚事,在丧期自然被搁置。终她这一生,也没能做上雍王妃。
谢怀远,则被皇帝逼着上了乞骸骨回乡养老的折子。他在乾元殿向皇帝辞别之时,磕了三个响头,“臣谢主隆恩!谢皇上圆了一世君臣的承诺!”
皇帝颓然,“朕一生都在食言,总不能都辜负了。”
这一切的事情都是雷厉风行,没有给人喘息质疑的余地。朝野都知道皇上因为云皇后的自行了断而性情大变。随着谢家逐渐退出朝堂中心,几个直言的御史被杖毙,竟无人敢再驳皇帝的旨意。
再然后未及半年,未满四十的皇帝壮年而逝。太子萧槙即位为新帝,将父母合葬,而后彻底封死了帝陵。
而废后谢青鸾在被废当日就被迁入了冷宫,无人得见。便是太子离京之日,也只能隔着冷宫的宫门问候了几声磕了三个头,然后便不放心的被恭送启程了。
新帝登基,对于从前的反对者,以及如今胆敢质疑他任何政令的人都是直接镇压。行事作风一如驾崩前夕的先皇,不容任何忤逆之言。
新帝入主宫中,王府的三位侧妃都晋了妃位。尚留下正宫皇后与慧芷宫贵妃的位置。令人瞠目的是,依然是以谢家千金为后,而以云太师之女为贵妃。
大婚的第三夜,皇帝去了丁德妃的寝宫过夜。
于是这三日,谢皇后足以成为后宫乃至天下的笑柄。第一夜,皇帝半夜在皇后处,半夜在贵妃处;第二夜,皇帝独寝于旧日居所;第三夜,去了丁德妃处。原本该彰显正宫皇后地位的大婚头三日,皇后大婚夜占了前半夜,次日在清宁殿见到了一面。
人都说,这新后进宫就失宠了。还有人说,哪里是进宫就失宠。云太后当年为何自尽,不就是因为谢皇后带着人去找到了苍鹰将军,然后今上进了内惩院,这才害得太后自尽么。所以,以当今皇上睚眦必报的性子,能轻易放过了这位害死太后的谢皇后么?说不准,封她为后就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羞辱她。捧得高高的,摔得才狠呐。
只是,新后进宫毕竟才三日,宫中那些看菜下碟的还没有把握,不敢就轻慢了而已。
第四天,是各宫嫔妃拜见皇后的日子。谢陌端坐在坤泰殿皇后宝座上接受跪拜。端庄淡定,让想看笑话的人也不敢轻视。
这坤泰殿是她打小来惯的,可是这几天呆在这里,竟找不出一点从前姑姑留下的痕迹。一应用过的家具物什都被换了。其实,皇帝根本是想抹煞姑姑的存在吧。
“都起来吧,赐座!”谢陌一一看过去,以新出炉的云贵妃为首,四妃在前,其余的低位妃嫔在后。
后妃名分有别,所以即便四妃心里都恨得她要死,也只能遵循祖制来给她磕头请安。
谢陌瞥一眼王淑妃,见她虽然扑了腮红,但仍掩不住一脸的苍白。这个女人,生女儿的时候把身子亏损了,一直没有调补过来。今日强撑着过来,也不过是礼制所限,不得不来。也或者是来看一眼她现在是个什么景象。
“日后初一十五的问安,淑妃身体不适的话,可以不必前来。”
王淑妃在宫人扶持下要站起谢恩,被谢陌摆手制止。
谢陌的风寒还没好尽,她咳嗽了两声,“如你们所见,本宫的身体也不太好。恐怕会无力执掌后宫,日后后宫的事务,就由齐贤妃协助贵妃掌管。”
这话一出,下头众人都楞了。
皇后身体不好,早年就有过传言,说是会夭折。可是不语大师说她是一等一的富贵命格,是要母仪天下,而且会儿孙成群的。母仪天下如今已经实现,但是看她这副虚弱的连执掌后宫的大权都拱手让出来的样子,后者看起来不太现实啊。不过,凡是皇帝的儿女都要叫她一声母后,这样说也没有错。
“贵妃,贤妃?”谢陌重复了一遍。
齐贤妃低头应道:“是,臣妾遵旨,一定好好帮衬贵妃娘娘,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再来请示皇后娘娘。”
云贵妃这才不得不跟着应了一声,“是,臣妾遵旨,谢娘娘的信任。”
谢陌点点头,“嗯。”
然后是皇长子和大公主进来给母后磕头。
看到大公主萧蓉,谢陌苦笑,一切都被这小女孩儿说中了,‘她是坏人!’
两个小孩儿显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们自然听大人说了,父皇之所以会进内惩院,皇祖母之所以会自尽,都是上面坐的这个女人害的。
“你们,散了吧!”谢陌挥挥手。
“臣妾等告退!”
后宫拜见新后,不过耗时一刻钟。
等到人都走了,玲珑在谢陌耳边说:“娘娘,您怎么这么干脆就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交出去了。云贵妃她本来就想……”
“她本来就想当皇后,我知道。玲珑,你说下面的人是不是都恨得我要死?”谢陌撑着头,不再端坐,歪歪的靠在软垫上。
玲珑没有出声。
“就是了,明说我执掌后宫,可是她们若团结一致的不服从,我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啊,白白惹人笑话。而且现在我在意的是后宫大权么?与其让人等着看后宫在我手里乱套的笑话,不如把这个权利下放。贵妃既然跃跃欲试,那就让她去管。你可别小看了后宫的杂事,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她们是很团结的恨着我,可是这么一来,她们就团结不起来了。贤妃一向掌管雍王府内务,只因无所出,又没有很强的靠山才位居四妃之末。但是她是太后身边赐下的人,同皇帝比旁人熟惯。又一向会做人,雍王府旧人都肯听她的。可是贵妃自视是皇帝亲表妹,又是太师之女,正是要借此立威的时候,对诸妃都不会客气。时间久了,矛盾自然就出来了。”
玲珑连连点头,“嗯,此时娘娘你还是把自己从后宫纷争摘出来好了。”她放心了,她家小姐对付后宫这些女人还是游刃有余的。不过,现在小姐最大的威胁也不是来自女人的。
“嗯,我就是挺奇怪贤妃最后还补充一句不能决断的要来请示我。她,不恨我么?”这话在这个时候当着众人说,虽然是情理上该有的,但是不说也过得去。她说了出来,倒有几分卖好的意思。
按说,最恨她的就该是贵妃和贤妃了。太后是贵妃亲姑姑,是贤妃从小伺候的人。她们比其他嫔妃更多一个恨她的理由。
“算了,不去想她了。她的态度如何对我没有大的影响。”
消息很快传到下朝后的乾元殿,萧槙冷着声音说:“她倒是挺会撂挑子。”有见过这么迫不及待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下放的皇后么。
“有贤妃在,贵妃娘娘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郑达躬身道。
“有妙音在,朕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母后亲自调教的人,何曾出过什么差错。说起来又不得不想到他那个表妹,怎么就比母后差了那么多。
萧槙批完紧急的折子去到慧芷宫,慧芷宫的一应摆设倒是如太后在生时一般无二。那晚独宿在此倒是找到一点在母后身边的感觉。这个慧芷宫有他很多的回忆。
而贵妃云裳如今住的是旁边的侧殿,正殿空了出来供皇帝怀念生母。此刻听说皇帝过来,便让请示事务的人并一旁坐着的贤妃都先退下,走过来这边。
萧槙看笑意盎然的云裳两眼,“你在欢喜什么?”只是代管后宫而已,也值得眉飞色舞的。一点沉不住气!
“臣妾……”云裳打小就有些怕萧槙,见他沉下脸,便有些不敢说话了。
“有什么不懂的多问妙音的意见,不要自作主张。”萧槙想到郑达来时劝他的,贵妃虽然不如太后甚多,但好在与皇上是一条心的。她是真的一心一意为着皇上的。所以,说这话时还是放柔了声音的。
“是。”云裳颇有些委屈的应了。在她看来,齐妙音从前不过是姑姑的宫女,如今也位在自己之下,竟要让她听她的。
而此刻跟随贤妃的小宫女兰香却道:“贵妃真是的,皇上来了,应当请娘娘一同过去参见嘛。怎么把娘娘同回事的人一并赶了出来。”
“闭嘴!你想在宫里活得长久要记得的第一条就是不得妄议上位者。”
“是。”
兰香站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娘娘,皇上走了,您要不要……”
“不用了,等贵妃派人来传咱们过去继续处理事情就是。”这里是贵妃的地方,她擅自跑出去见皇上,没得招贵妃的嫉恨。而且皇上这么快就走了,也没去贵妃的屋里坐坐,更不消说留下用膳、就寝,此刻怕是正憋了一肚子火。她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招惹。
萧槙出了慧芷宫,径自去了坤泰殿。
谢陌听到太监喊‘皇上驾到’的声音,出门迎驾。
“臣妾恭迎圣驾!”
萧槙停在她面前,扫了跪着的谢陌一眼,“皇后进宫是来做什么的?”
谢陌小心翼翼的跟进去,“回皇上的话,臣妾进宫是做皇后的。”
“废后当年可是殚精竭虑的替先皇掌管后宫啊,怎么你受到的家教不同?”萧槙讥诮的说。谢青鸾当年把后宫管得那是一片肃杀。
“臣妾身子骨不好。”谢陌接过玲珑沏上的热茶奉上,“皇上,请喝茶!”
萧槙没有理会,慢条斯理的说:“哦,那可有恶疾?”
谢陌心头一个咯噔,这就要废她了?让她做有史以来最短的皇后,三天半?后世可以直接称她三日半皇后了。有恶疾那可是七出之一。
“不是恶疾,可以参与祖宗祭祀。”有恶疾之所以是七出之一,就是因为不能参与祭祀。家国大事在祀与戎,打仗跟女人无关,祭祀女人是有份儿的。譬如说每年正月初一,她得带着各宫嫔妃去奉先殿跪拜历代先后。
萧槙盯着她,“朝堂上的事,皇后知道了?”
谢陌赶紧摇头,“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臣妾还是知道的。”朝堂上出什么事了?
萧槙端起茶水,轻轻拨着茶末,“不知道啊,你说祭祀的事,朕还当你已经知道了。”
“臣妾耳不聪,目不明,身边只有玲珑一人,能从哪里知道。”谢陌表白道。她可没有安插耳目。
“告诉你也无妨,朕要奉太后的灵位入奉先殿享受子孙的香火祭祀,朝臣尤其是礼部的,个个都摆出一副死谏的样子。”
谢陌的眼珠子转了转,奉先殿里的历代先后,那可都是元后。就像是她这样的,元配正宫,还得是半路没出啥意外,一路皇后或者太后当到闭眼蹬腿的。继后或者是像云贵妃这样追封的,那是没资格的。这事事关礼仪成法,朝臣肯定是不能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