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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纵使成烟,如今回想起却是残忍的历历在目,善奴忘不掉修梅狞笑的脸,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用力拧开她的紧闭的嘴巴,冰凉的刀锋触碰在脸上,她唬的连心都在颤抖,是宁贵嫔及时出现救了她。
她从来未曾怀疑过宁贵嫔对她的恩德,也不敢去怀疑,因为她原本绝不相信修梅会背叛舒妃,可如今听福瑞郡主这么一说,她倒疑惑了,若修梅果真被人收买了,那收买修梅的人会是谁?最有可能就是宁贵嫔了,难道她真的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骨子,她猛烈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将满腔疑惑悉数埋在心底,她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总要弄明白,她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又道:“郡主,有些事奴婢在未弄清之前万不敢吐一个字,奴婢本也不想瞒着郡主,但有些事让郡主知道了也未必好事,郡主是心怀慈悲之人,听到一些个糟心的事岂不徒增不快,况且连奴婢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也不敢在郡主面前乱嚼舌根子,还求郡主看在奴婢痴心一片的份上治好奴婢的嗓子。”
如意脸上带着几分亲切的笑,只淡淡道:“我刚来宫中不久,这宫里的诸多事宜一时也弄不明白,况且往日里的那些个争斗与我也无甚干系,我不过是个女医官也掺合不到一块儿去,我只想着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了,你虽年岁算不得多大,但也是宫里的老人儿,我一时有疏忽的地方还指望着你多提点着点,不为别的,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出了这宫门。”
善奴应道:“就算不为着郡主着想,只为着奴婢的私心,奴婢也必会忠心侍奉郡主。”
“嗯!”如意点了点头道,“你放宽了心吧,这会子我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善奴喜不自胜,合宫里谁不知道福瑞郡主的医术,只要她说能有的治就必能治好,她甚至开始幻想着自己又成了从前的那个黄鹂鸟儿,说不定她凭着这副歌喉真能得了皇帝的青眼,想着复又庆幸幸亏没害着福瑞郡主,不然自己还能指望谁去,今后不但不能害郡主,还要想方设法的保她安全,只是宁贵嫔那里怕不好交待,宁贵嫔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冷宫废人罢了,而她身后应该还有人在筹谋一切,看来自己今后少不得要如履薄冰了。
上玄月悬挂树稍,只洒下银白一片,善奴轻着脚步缓缓的往前走着,天空微落着几点繁星,风却大的冷人,昨儿夜里她去回复宁采女,宁采女命她今儿夜里务必再去一趟,她心里只砰砰作跳。
冷风拂过,她打了一个冷颤,双手抱胸,脚步子迈的益发快了,由于冷宫坐落在皇城最北的一个角落里,十分荒僻和寂凉,是个被人遗忘已久的最恐怖的角落,即使她步子迈的快,也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青灰瓦的缝隙间长满了一簇簇的倭青草,因着秋天,枯黄的一片颓败的倒在那里,宫墙上本来的颜色已经看不大清了,大片大片的石粉颜色剥落下来,墙根下到处都是半人深的杂草,看着就像早已废弃多年的荒舍,这里到处都是冷冷清清,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可怖阴森,秋风吹动杂草,发出萧杀的沙沙声。
宫门半闭,从门缝里望进去像个黑暗无底的深渊让人心生寒意,这里不知葬送了多少红颜,又累了多少具白骨,你甚至你看到这黑暗里有无数的披头散发的女鬼伸着尖利的爪子满是怨愤的袭了过来,这是这座繁华皇城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也是最怨气冲天的存在。
“嘎吱”一声,善奴推开宫门,宫内遍布着张牙舞爪的乱枝枯桠,一座座矮小铺满青苔吊满珠丝儿的屋子连成一片,到处都是黑暗,偶而烛火透出来却像死人的磷火一般透着诡异的青蓝色,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和陈烂的霉味。
时不时的会听到有人在唱,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叫……各种尖细的扁平的嘶哑的可怕的声音让人听得如坠炼狱,更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穿着破成布条的粗布长裙在院里子晃来晃去,她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乍一看以为她是垂垂老妇,其实也不过才十八九岁。
她不是别人,却是宗政无影以为自己错杀的女子苏君瑶,曾经也有那花般容颜,如今却是青丝化作白发,满身积垢,连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成团,对于善奴的到来她漠不相关,几乎只把她当个隐形之人,只是神思恍惚的来回踱着,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她念叨着什么。
善奴旁若无人的走到最东边的一间屋子,对于这些冷宫里的疯妇她已是熟视无睹,推开一道几乎倒了半边的小门,却见宁采女正勾着身子在大口大口的吃的什么,见她去了,连忙满过头来,朝着善奴露出森然一笑,嘴边还沾着油光锃亮的污渍,在昏暗的烛火下益发刺目,她左手里还拿着个早已啃成骨头架子的鸡腿儿,沾着油水的右手不停的送进嘴里好像吃什么山珍海味般舔着xuo着。
“你可来了,本宫等了老半天了,本宫还有重要的事交待你。”宁采女依旧不肯将手里的鸡骨头放下,但即使沦落至此,她也是自称本宫。
善奴微觉着有些厌烦,撇了撇嘴脸上却堆却笑来:“娘娘,待在冷宫的日子可苦着你了,奴婢瞧着实在心酸的很。”
宁采女嘿嘿一笑,又伸手剔了剔牙,从牙缝里剔出一丝鸡肉来,贪婪的舔了舔又将这丁点的鸡腿肉细咬慢咽了一番吞回了肚子里,发出满足的一声饱嗝,眉色却渐渐冷淡下来,往日里甚为艳丽的容颜也像是蒙着灰尘一般脏兮兮的看不分明,她叹息一声,从喉咙口里挤出话来,却是无限凄凉:“如今本宫能吃着这样的就算好的了,这里的人都只能吃些腐败发馊的食物,若有人敢争辨半分,就有那些着凶残的老宫女老太监拿鞭子来抽,本宫若不尽快将这鸡腿儿啃了,怕是明儿连肉沫星子都啃不到了。”
宁采女眼眸黯淡的垂了下去,只是依然还带着些不甘的神色,咬了咬牙又道,“幸亏有人现在还惦记着本宫,不然本宫哪能一个人独睡一间屋,哪能有这鸡腿儿吃,只可惜昨儿的事未成,本宫要想重见天日就难了。”忽地,她咬了牙,脸起愤怒之色,“都是沈如意那个贱人,害了本宫的姐姐和侄女儿还不够如今还要来害本宫,若不是她,卫妃那个不要脸的娼妇肚子里孩子早就没了,若不是她皇上也不至于会查到本宫头上来。”她骂的是龇牙咧嘴,吐沫横飞,连眼睛都差点挣出了血来,那糊满油光的嘴儿在微光下一张一合的尤显得凄厉,甚至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善奴只安静而麻木的听着,她每次来宁采女都会老生常谈,翻来覆去的也就这几句话,她只脸带着干巴的微笑倾听的,时而还点点头表示她听的很是认真,宁采女又道:“善奴你放心,若能治死了那沈如意,本宫就能出去,本宫出去之后必不会亏待了你,到时定要提拔你做个管事姑姑,只是咱们到现在一事无成,沈如意那个死贱人活的比谁都滋润,还有卫……”她忽然重重的鄙夷的“呸”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道,“那个卫biao子也过的得意,本宫定要让皇上认清她的真面目,到时皇上定会复宠本宫的。”
善奴又点了点头道:“娘娘放心,娘娘是个心善之人,好人有好报,娘娘定会重见天日的。”说到此,她拉住宁采女的手满眼里全是感激之意,“一年前若没有娘娘也就没有了今天的善奴,善奴每每不敢忘记娘娘的恩德,只要娘娘吩咐一声,善奴没有不从的,奴才到现在想起那样被修梅灌哑泉里的水都心有余悸,幸亏那么巧的就碰上了娘娘。”善奴将巧字咬的极重。
眼睛忽一瞥却发现宁采女袖内的手腕似乎又青又紫,好像还有个极深的牙印儿,她想问却又止住了,想着兴许是冷宫寂寞难熬,宁采女自己咬的。
宁采女眸里闪过一丝异色,抿着唇略思索了一会道:“过去那点子小恩典你又何必重提,你知道本宫于你有恩只放在心里好了,以后不必再提。”说完,她转过身,轻轻的朝着墙角东侧一处低矮的潦倒的小木柜子走去,又伸手去拉抽屉。
“轰!”的一声,黑乎乎发着霉的小柜子竟散了架子倒了下来,她焦急的伸手就想去抓住什么却扑了一个空儿,她又蹲下身子去找,却找到一个小蓝布包,她将小布包交给善奴道:“虽然你是个忠心的,但本宫也不能亏待了你,这些首饰你拿着,权当本宫赏赐给你的。”
善奴半推半就的也就收下来,她复又回身在稻草铺的床铺底下摸出一个小铜制密封的小圆鼎来,神秘兮兮的又拿给了善奴道:“你可小心着,这里面的东西可是宝贵,若这次你能成功,本宫离出冷宫之日也就不远了。”
善奴疑惑道:“娘娘,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
“莫不是娘娘还不能完全信任奴婢,不肯告诉奴婢?”
宁采女笑道:“本宫若不信你怎可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只是连本宫也不能得知是什么东西,恍惚听递消息人的说叫什么蚕,又说这东西极为贵重极为难得,千两黄金都难求一个。”
宁采女说完,她一双贼目骨碌碌往四周看了几圈,复将凑到善奴的耳朵边细细交待了一番,善奴只觉着有些心惊,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叫什么,但也知道是个极毒的毒物,只是福瑞郡主是唯一一个能救自己的人,自己怎可能害死她,她一时间开始犹豫起来,是向福瑞郡主老实交待以博取郡主信任呢,还是悄无声息的将这个毒物扔了?
善奴心里自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宁采女只管越说越激动,似乎立时就能看到如意的惨样,唇角间露出一些残忍而阴冷的笑,倘若这次成了事,兴许就再也不待在这令人疯狂的地方,这个地方每天都有老鼠,跳蚤,臭虫爬到自己身上,还有那个可憎可厌的人时不时的来缠着她,她想甩都甩不掉,每每想到他就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比那些老鼠,跳蚤,臭虫还要令人恶心,令人恐惧。
想着或许他还躲在这里没有走,她就一阵阵的发寒,他就像潜伏在阴暗的最脏最臭的水沟里的野兽等着随时污辱自己,所以她更要出去,她出去之后定要想个法子将他大卸八块,她咬着牙又拉住了善奴的手儿道:“善奴你再陪本宫说会子话,这冷宫里整个介住的都是群鬼,除了你本宫也只能对着墙说话,你这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切莫再出了差错,不然本宫和你……”她拉住她的手力道不由的重了几分,尖长的指甲剜入善奴的肉里,“不然本宫和你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啪嗒!”一滴冷汗从善奴的额角滴落下来,她猛地一惊,望着宁采女那手腕上怵目惊心的已结了暗红色痂的伤口,她又抖了两抖带着剧烈的颤音道,“娘娘,难不成奴婢得不了手就得死了?到底是谁,娘娘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啊?”
善奴的手心被她剜着生痛,她吃痛的扭曲了脸色,只胀红着,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卷而来,只觉得身后有双无形的大掌控制着她的生死,她急切又问道,“奴婢求娘娘给个明话儿,娘娘不是不知道那福瑞郡主的厉害,她的医术那般好,即使奴婢给她下了毒物,她自解了,奴婢和娘娘死的岂不冤枉?即使死,奴婢也不想糊里糊涂的就死了,娘娘,到底平日里是谁给你递消息送东西的?求娘娘明示。”
“唉!”宁采女悲伤的叹了一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左不过就是个赌字,赌嬴了本宫就可以离了这里,赌输了也不过就是个死字。”她伸手往幽暗的屋子四处指了指,又道,“你瞧瞧,现在本宫还有什么是输不起了,整日待在这个鬼地方简直比死还可怕,外面的那些个疯婆子你又不是没看见,本宫不要变成那样,绝不要。”
善奴见宁采女咬死不肯透露,知她有防自己之心,她心里冷笑一声复又道:“娘娘,奴婢再不能待了,若回去太迟怕是要露了形迹,奴婢这就回去了。”说着,她挣了挣手,宁采女一失神,松了手,见她要离开,似乎极舍不得的又想拉住她的手,临了,只叹了一句道,“你快些儿走吧,记住本宫交待你的事。”
善奴将铜制小圆鼎妥贴的收进了袖笼里,便转身而去,忽然听到一声极为痛苦的惊叫声,本来这冷宫里什么声音都有也不觉着什么,只是这声音明明像是宁采女的,她回头看了看那个跟幽灵一样晃着的苏君瑶不在了,就多留了个心眼,又悄悄儿的返了回去,躲在那破旧的窗棂子底下向里张望着。
风吹着窗棂忽愣愣的响,上玄月被天际间卷来的乌云遮盖了光华,天空立时暗了许多,浓稀凝滞的黑暗笼罩下来,善奴忽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的头顶,伸手一摸却是从墙壁上剥落下来的暗黑泥灰,只撒的她一头一脸,她赶紧伸拭了拭脸,却听见一个声音道:“哟哟哟,快来瞧着咱家的小美人儿,刚刚吃的鸡腿儿这身上还散发着又香又浓的荤腥味儿呢。”
“你……”宁采女惊惧的蜷缩着身子,整个人躲在最角落的稻草堆里,“你怎么还不走,你还想干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本宫,你就不怕本宫出去杀了你。”
那人嘿嘿一笑,声音尖细而扁平,似一把锋利的刀弹指一挥间就能刺破人的喉咙,那声音里还带着戏笑而猥亵的淫靡味道,他缓缓的从袖子里掏出一面铜镜:“来,别扯那些硬话刺的咱家的心都变得硬绑绑的了,瞧瞧,咱家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快照照,看看你还是不是和从前一样的美,一样的傲,一样的牙尖嘴尖的令人讨厌。”
“你滚,本宫不稀罕,你立刻滚!”宁采女厉喝一声,“阉人,你这个最下贱的阉人。”
那人脸上立时阴沉下来,仿佛被那屋顶上最黑暗最肮脏的泥土抹过一般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唯有一双细缝的眼睛透露着骇人的狠光,他忽然冲向前,揪住她的衣领狠狠的甩了她几个大耳光,“你叫谁阉人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还本宫本宫的混叫着,你是哪门子的本宫,贱biao子,你只是个贱biao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