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玥回头唤了红棱一声的时候,洛熙平心里的那点心猿意马早就散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洛玥一眼,又看了看红棱,冷着脸摆了摆手。
“父亲,都是玥儿的过失。”洛玥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她相信有红棱在,洛熙平再无耻也不敢做什么,她垂眸觑了觑洛熙平的脸色,又道,“今晚玥儿瞧着父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如让红棱给你唱着江南小调解解闷吧。”
洛熙平从来也没有在意过红棱长什么模样,只恍惚记得是个眉清目秀的丫头。
他“哦”了一声,微微正了一下身体,说道:“唱来听听。”
红棱并不知洛玥是什么意思,略略沉吟了一下,又清了嗓子,开始吟唱,唱的是《紫竹调》。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管箫。
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鲜花调。
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
声音轻柔婉转,恰似吴侬软语,一声哥哥唱的洛熙平的心也跟着化了。
原以为汪碧池唱出来的江南小调够婉转动听了,没想到洛玥身边的一个丫头能竟唱的比汪碧池还要好听。
怎么说呢,红棱唱的比汪碧池多了几份情调,又多了几份青涩的婉约和轻快。
他这才开始注意起红棱的容貌来,只见她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外罩一件水绿色坎肩,生的眼睛大大,脸儿尖尖,鼻梁两侧微点着几颗雀斑,虽没有十分颜色,却自有动人之处。
尤其是她的一双大眼睛,十分有神。
洛熙平心思一动,不由的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击打起茶杯为她伴乐。
从前,汪姨娘唱小曲时,他也喜欢这样。
待红棱一曲唱毕,洛熙平意兴未减,又吩咐道:“你唱的甚好,再来一曲。”
红棱心里气恼万分,她早已不是过去那种戏子粉头了,怎能再任由男人拿她取乐,可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若拿不到东西,她也要跟着洛玥一起死。
忍住满腔羞愤,她垂首乖顺道:“是。”
“父亲,玥儿不惯听这些江南小调,就先告辞了。”
“嗯,你去吧!”洛熙平淡淡点了点头。
洛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她还害怕刚才的举动会引起洛熙平的愤怒。
幸好,红棱虽生的不甚美貌,却唱得一曲好听的江南小调,想当初,汪姨娘就是用江南小调把洛熙平弄的五迷三道的。
为此,娘亲恨透了汪姨娘,也恨透了江南小调。
如果红棱能效仿当年的汪碧池,成功的笼住洛熙平的心,她就又多了几分找到锁心钥的把握。
她虽未经世事,却也知道男女床弟之间最容易套出话来,或许,她可以让红棱从洛熙平的嘴里套出锁心钥的下落。
反正她若要被处死,红棱也逃不过。
虽说女子名节纯如白纸,比性命还要重要,可是红棱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女子,本来她就是个戏子。
如果完不成任务,莲月教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她想红棱一定知道当中的厉害。
想到此,她转眸又叮嘱了红棱一声:“红棱,你在这里好生伺侯着。”
“姑娘……”
红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洛玥不高兴的盯了她一眼。
“奴婢……无事。”
红棱咬了咬牙,心里想着,自己又不是什么弱女子,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男人轻易就欺负了。
有关洛熙平,在来之前,她还做了一番调查的,虽说洛熙过昔日纵横沙场,但武功并不见得有多高,不说自己一定能打得赢他,关键时侯自保总是可以的。
就在她心中忐忑的唱完下一首江南小曲的时候,洛熙平意外的摆摆手道:“很好,你可以下去!”
“……”
红棱瞬间怔愕。
难道是她想多了?洛熙平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舒出一口长气,诺诺的退了下去。
其实,洛熙平真对红棱动了心思,他没有动她,只是听她第二曲唱的是《忆江南》。
这让他想起曾经在平城元家的日子,正是因为这一首《忆江南》,大小姐才对江南心生向往,和大公子一起去了江南一趟,在江南,她遇到了此生他最为痛恨的人姬南城,结下一段孽缘。
他身体里就算被酒精燃烧着再蓬勃的欲望,在这一瞬间,也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元蓁,如果没有那一次江南之行,你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了他了?”
“如果你遇不到他,你的父亲就还是平城至高无上的王,根本不会臣服于成国。”
他自言自语问了一声,魂不守舍的下了榻,想要亲口去问一问她,她落到满门被诛的结局,可曾后悔过嫁给了姬南城。
刚迈开腿走了两步,就看见德顺急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洛熙平一惊:“又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派人查抄了韩府。”
“……”
洛熙平更加心惊,本来这件事没什么奇怪,可是德顺如此慌张,事情一定很严重。
“还派人查抄了陈家的林远山庄。”
“……”
晴天一道霹雳直击洛熙平的天灵盖打下,直打得他外焦里嫩。
几乎在头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就窜出两个字“花家”。
在韩硕被打入天牢的时候,他就一直很担心这件事会被曝光,可是又想着韩硕虽然无后,亲弟弟也死了,可是韩勋还留下了一个遗腹子。
他就是看在亲侄儿的份上,也得给他留下一份家产吧,没想到他这么绝,竟然攀扯出十几年前,早已烟消云散的花家旧案。
“老爷,怎么办,皇上会不会派人去查抄我们洛府?”
洛熙平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揪紧眉头沉默了好长时间,摆摆手道:“你莫要自乱阵脚,即使皇上派人来,也查抄不到任何东西,顶多……”
“难道老爷真想毁了?”
“若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会毁了。”
所有的珍宝都藏在了地下秘室,还有元蓁的尸身也在,不管是禁卫军搜到什么,他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真到了那一步,他只有启动机关,将整个地下秘室彻底毁了,连同元蓁的尸身也一同毁了。
可是……
他真得舍不得,舍不得他最后的财富,舍不得他最后缅怀的爱情。
“老爷,这件事要不要找五姑娘商量一下?”
洛熙平面色一凛:“这样的事怎么好叫她知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洛府倒了,五姑娘也一样跟着倒了,她是个有主意的,奴才觉得……”
“够了!你先退下吧,这件事让我好好想想。”
不管他如何看重洛樱,甚至将她视为洛家未来的希望,有些事,尤其是这样有损他形象的事,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这跟信任无关,而是关乎到他一个做父亲的形象和尊严。
这一夜,洛熙平彻夜难眠。
洛樱,也是一样。
第二日一早,两个人都是惴惴难安的在等待着什么,谁知并没有等来皇城禁卫军,却等来了兰贵妃身边的陈公公,说兰贵妃宣召洛樱入宫。
不仅洛樱,合府人都觉得十分惊讶,因为兰贵妃与洛家,与洛樱都素无往来。
来不及多想,洛樱赶紧收拾一番,交待了阿凉几句,便随着陈公公一起入了宫,陪同而来的竹娟和裳儿依旧被挡在了宫门之外。
由陈公公领着,穿越重重宫门,终于来到兰贵妃所住的宸华宫,此时,兰贵妃坐于锦鲤池边,身倚栏杆,剥开手里的一块蒸饼置于池水中,引起群鱼争食。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恹恹之色,两眼放空,也不知她看的是鱼还是什么。
喂了一会鱼,她似乎失去了兴致,将手中最后的蒸饼全部置于池中,掸掸手上的碎屑,也不离开,只是怔怔的瞧着池水发呆。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陈公公走向前,伏地行礼,又道,“奴才已将清平侯府洛樱带来,还请娘娘示下。”
兰贵妃没有回头,只是轻扬了一下雪色皓腕,声音慵懒之极:“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陈公公唯唯诺诺的退下,又朝洛樱努了一下嘴,示意她跪下行礼。
洛樱屈膝俯身,跪于兰贵妃面前,恭谨道:“臣女洛樱,参见贵妃娘娘。”
不管她和尉迟兰嫣有着怎样的过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和大哥之间也早已成为了过去。
现在,她和她,只是陌生人而已。
不过,她倒没有想到,尉迟兰嫣会以身犯险,陷害沈遥调戏侮辱她,按理说,她应该没有什么动机冒着这样的风险来陷害沈遥,这本是一件损人不利已的事。
她想过,她会不会是想着要为大哥报仇,可是早在大哥死之前,他们就已经决裂了,她还能有这样的心吗?
不管怎么说,这一件事也算在无形之中帮了她,现在的皇帝几乎视沈遥为眼中钉,让沈遥在朝中更加举步维艰,只可惜,皇帝是个傀儡,只要有太后在,沈遥暂时就不会有事。
除非他血影门门主和赢国人的身份曝光,否则,太后不会轻易动沈遥。
除了利用沈遥来制衡厉相,太后恐怕也想利用沈遥来制衡小十。
正想着,尉迟兰嫣缓缓的转过了头,几缕晨光照在她的身上,照亮一袭明艳的红色霞锦光彩夺目,雍容华贵,映衬她一张雪白的脸蛋,水盈盈的眼睛,更显得她妖而不冶,媚而不俗。
她神情淡淡的注视了她一眼,看不出喜恶:“起身吧!”
洛樱刚刚依言起身,她便站了起来,很快,就有宫婢端了一盆飘着玫瑰花瓣的牛乳过来,尉迟兰嫣将手浸入了牛乳之中洗了洗,又有一宫婢屈身递过来一方雪白的软帕,她接过软帕,拭干净手上的牛乳,将帕子掷于宫婢手上。
锦绣端了一盏茶奉上,尉迟兰嫣摆摆手,然后转头漫不经心的又看了一眼洛樱直接道:“并非是本宫想召见你,是皇上想召见你,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竟自离开了。
偌大的亭内只留下洛樱和一个侍立在侧的小宫女,她疑惑的望着尉迟兰嫣的背影。
倘若是皇帝要宣召她,为什么不直接下旨宣召她,非要拐个弯让尉迟兰嫣来宣召她入宫?
她不得而知,既来之,则安之,她只能耐心等待。
谁知这一等,等了大半晌功夫都不见皇帝来,洛樱隐隐觉得心惊,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她只是担心不知什么时候禁卫军就闯到了洛府。
虽然有阿凉拿着金牌令守在洛府,可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她正想问请小宫女去找陈公公问一问,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是轻盈,像是女子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几个宫婢簇拥着两个女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身着粉衣,梳着丱发,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眉宇之间生的与尉迟兰嫣有几分相似,正是尉迟兰嫣同胞妹妹尉迟兰雪,另一个身着明丽石榴红色,梳着云髻,头戴华鉓,美的张扬的女子竟然是金城公主闻人嘉鱼。
又听尉迟兰雪用她清脆的小嗓门道:“嘉鱼姐姐,你一直说你们北凉皇宫天锦池的锦鲤最好看,今天,我就带你来看看我姐姐宫里的锦鲤有多么的好看。”
闻人嘉鱼不服气的撇嘴道:“这天下还有比我们北凉更好的锦鲤,我才不信呢。”
洛樱微微一怔,什么时候闻人嘉鱼和尉迟兰雪如此亲密的叫上了姐姐妹妹,她好像记得从前她们两个人没什么交集。
“不信你就跟我来看呀。”
尉迟兰雪走到亭子里时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姑娘,她愣了一下,抬头问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姐姐宫里?”
洛樱微微福了福身,还未等开口说话,闻人嘉鱼一眼就认出了她,勾起旧仇,她眼睛里立刻喷出火来,伸手指着洛樱道:“原来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
“嘉鱼姐姐,你认识她吗?”尉迟兰雪一脸懵懂。
闻人嘉鱼满脸忿色,冷哼一声道:“我当然认得她,她就是个……”
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目露警惕和恐惧的看了看四周,话锋一转,怒声问道:“那个卫元极呢?”
自从上一次差点被卫元极用鞭子勒死,她的心里就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她甚至不用查卫元极的身份,因为他在长陵城实在太有名了,他可是臭名昭著的催命鬼郎君,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杀人如麻,从不考虑后果。
这一次,星辰哥哥不在,她好不容易才从狼窟里逃了出来,可不想枉丢了性命。
她的恐惧,洛樱尽收眼底,她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道:“他在哪里,我好像没有必要告诉公主吧。”
“你——”
闻人嘉鱼气个倒仰,手握向腰中银鞭,恨不能立刻狠狠抽洛樱一鞭子,终归还是担心卫元极会突然冒出来,想了想,只能忍气吞声,放下了手。
她不再和洛樱说话,而是低头凑到尉迟兰雪耳边说了一句:“兰雪妹妹,这个女人到处勾三搭四,她跑到你姐姐宫里来,分明就是想勾搭你的皇帝姐夫!”
尉迟兰雪年纪尚小,在家里又深受宠爱,被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知人心险恶,一听此言,当即愤怒的将小腰一叉,厉声对着洛樱喝斥道:“你个坏女人,好生不知羞耻!谁准许你勾引我皇帝姐夫的!”
洛樱沉静如初:“谁不知道兰贵妃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谁又敢找死的跑到兰贵妃宫里来勾引皇帝。”
“……呃。”
尉迟兰嫣怔住了,眨巴着眼睛盯着洛樱,觉得她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闻人嘉鱼立刻反驳道:“兰雪妹妹,这个野丫头牙尖嘴利,惯能颠倒是非……”
洛樱略略瞟了一眼闻人嘉鱼,眼中带着一丝轻蔑,径直打断她的话:“闻人嘉鱼,你我之间的过节是你我之间的事,你何必拿别人当枪使,来给你出气。”
“你放屁!”闻人嘉鱼勃然大怒,左看右看又未见卫元极身影,胆子大了两分,怒斥道,“就凭你这个贱丫头,也配让本公主拿旁人当枪使,本公主可以立马就处治了你!”
洛樱冷笑道:“在北凉你是最尊贵的公主,可这里是成国,你脚下所站的土地是成国的皇宫,而我是成国的臣民,还轮不到你一个别国公主来处治我!”
“你,你你……”闻人嘉鱼不想她牙尖嘴利至此,气的连话都说不周全,涨红着脸,下意识的又抽向腰间银鞭,到底还是底气不足,对着侍立在侧的宫女喝道,“还愣着这里做什么,给本公主掌她的嘴!”
很快,就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宫女走到了洛樱面前,扬手就要扇下,却被洛樱一把握住了手腕。
宫女不想洛樱一个瘦小的女子能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和强大的力量,握的她的手腕生疼,几乎要断了。
宫女痛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哼哼一声,更不敢看向闻人嘉鱼。
“你……你敢以下犯上!”闻人嘉鱼气的口不择言。
洛樱一把推开宫女,面色依旧沉静:“我说过了,你并非成国公主,不存在以下犯上。”
“我不是成国公主,可是我却是兰雪的姐姐,你当众欺辱我,就是欺辱兰雪,欺辱贵妃娘娘!”说完,又低下胀得青筋暴叠的脸,看向尉迟兰雪道,“兰雪妹妹,你说是不是?”
尉迟兰雪一直处于怔懵之中,并不明白这两个人的仇恨从来哪里来的,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她不可能不帮嘉鱼姐姐,却要帮一个陌生人。
她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洛樱忽然轻笑了一声,笑的声音特别的凉,丝丝入耳的凉:“今儿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了,明明是公主有那样的心思,却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欺辱你就是欺辱贵妃娘娘,你分明是把自己拉到了和贵妃娘娘同样的高度,在成国,除了太后和皇后,还有哪个女子比贵妃娘娘还要尊贵,我看你根本就是觊觎贵妃之位!”
“你你你……”闻人嘉鱼再度气的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才缕直了舌头,又厉声喝斥道,“你血口喷人,今儿本公主就要打死你!”
她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哪里还管卫元极会不会突然冒出来,鞭子一抽,便朝着洛樱的脸上挥去。
闻人嘉鱼武功并不高,甚至比不过楚盈。
她记忆尤新,一年前,她二人设下擂台一战,两个人都使得同样的兵器,到最后,闻人嘉鱼被楚盈打的落花流水。
她无惧于她挥来的鞭子,正要伸手接住,忽然眼前笼罩了一道醒目的明黄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