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杨树生回来,都会捎几根骨头,挑着小骨头剁碎了,放在饭碗里,洒一把小米放到锅子里蒸着,不用多久,厨房里就弥漫着一种香喷喷的气味。
杨宁馨张开了小嘴,油汪汪的汤泡着煮烂的米饭,吃到肚子格外舒服。杨树生看着她笑得甜蜜,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他做着最后的努力:“小六,跟着我喊……爸、爸……”
为了奖励杨树生的辛劳,杨宁馨决定开口喊他:“爸、爸!”
杨树生支起了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小六,再喊一句?”
“爸爸!”杨宁馨干净利落的喊出了两个字,杨树生的眼睛越瞪越大,把手里的饭碗一放,把杨宁馨抱了起来转了个圈:“乖乖小六,小六乖乖!”
廖小梅在一边看着杨树生那傻乎乎的样子,抿嘴偷偷笑:“看你,都傻成啥样了?知道的人晓得你是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咋了呢。”
杨树生抱紧了杨宁馨,伸手抹了抹眼睛:“十多年了,好不容易听到有人喊我爸爸,心里头高兴。”
廖小梅沉默了一下,眼圈子也红了。
瞧着两个人这模样,杨宁馨赶紧发挥她的卖萌功能,抱住杨树生的脖子奶声奶气喊了句“爸爸”,又转过头来冲着廖小梅笑了个不停:“妈妈!”
“小六真乖!”杨树生和廖小梅又惊又喜,两人合抱住杨宁馨,盯住她看了又看,眼睛里全是泪。
杨宁馨喊出了爸爸妈妈以后,就在计划着要挑个合适的时候喊爷爷奶奶。
王月芽一直在巴望着她快些喊出“奶奶”两个字来呢,平常逗弄她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会喊爸爸妈妈了,什么时候能喊奶奶呢?小六啊,咱们也快了吧?”
看起来这是排队等候召唤的样子啊……杨宁馨排了个顺序:过两天就喊奶奶,再过几天喊爷爷,接下来是哥哥、叔叔、婶娘,先把家里的人笼络完全,再冲出杨家,走向湖泉村。
今天她睡得香香,醒来以后神清气爽,看到王月芽扑在床上逗弄她,杨宁馨觉得,这个时候开口最好。
果然,听到这一声奶奶,王月芽惊喜交加,抱着杨宁馨走到了外头:“老汉,小六喊我奶奶哩!”
杨国平这时候正坐在堂屋的桌子旁边,椅子上挂着一根木头拐杖,听着王月芽这么说,有些不相信的抬起了头:“才怪,小六肯定会先喊我爷爷,毕竟我抱她最多。”
生产队一天到晚都要出工,杨国平腿脚不方便,只能呆在家里看孩子,白天基本上是杨国平和几个哥哥在照顾杨宁馨,他的抱怨让杨宁馨觉得自己还真对他有所亏欠,赶紧张嘴就奶声奶气的来了一句“爷爷。”
“瞧,小六多聪明。”杨国平乐呵呵的瞧着杨宁馨笑:“不过是你先去抱的她,要是今天早上我去抱,那就该先喊我的。”
王月芽很得意:“谁叫你不先去抱她。”
杨宁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开嘴乐呵呵的笑,两个老人凑到一处,全心全意的逗弄着她,忘记了刚刚的争吵。
“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主席有新的指令!”
广播里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杨宁馨抬头望了望天色,平常都得八点才开始有广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报道,今天好像还没到那个时候吧?
“快站好,主席有新的语录哩!”杨国平推了推王月芽:“把小六给我抱着。”
王月芽把杨宁馨打了移交,身子站得笔直,一双眼睛虔诚的望着前方,杨宁馨从下往上看,就只见到她下巴显得有些方,棱角分明,很坚毅的样子。
杨宁馨至今还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有这么狂热的精神崇拜,每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吃早饭之前,一家人对着墙壁上贴着的mao主席像跳忠字舞,手里拿着一本□□语录,伴着广播里传来的歌声,挥舞手臂动动脚,左边晃晃,右边晃晃,晃过来晃过去,看得杨宁馨都有些发昏。
杨国平是唯一不用跳忠字舞的人,每次大家跳舞的时候,他就抱着杨宁馨坐在一旁看热闹,不时还指挥几句:“狗蛋,你胳膊有些歪!”
在杨宁馨眼里,忠字舞就跟现代的机械舞有些差不多,每次音乐响起,全家老小齐上阵,胳膊和腿动的幅度僵硬机械。杨国平摇头晃脑的打节拍,口里还念念有词:“忠字舞,手应锣,脚应鼓,一声号令为军伍……”
要是杨国平的腿没有被砸断,他肯定会是忠字舞大军里的一员,说不定还是领舞者哩。杨宁馨睁大眼睛看着杨国平兴奋的脸,心里寻思着,这可能就是时代精神吧,每个时代都有自己专属的精神,在这个时代,mao主席就是精神领袖。
“mao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杨宁馨耳朵竖了起来,她总算知道自己是哪一年出生了。
公务员考试的书籍不是白看的。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mao主席发出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