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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如情去松鹤堂,本想问问陈家的事儿,但见老太君却不肯正面回答,一径的左顾而言其他,便知道事情又发生变故,也不多问,请了安后,便回到写意居。
沉香玲珑跟在身后,见如情有些沉重的脚步,面面相觑,心情也跟着沉香。
回到写意居,才刚进入院子,便见几个包子头正舀着扫把相互追打嘻戏,带出好些灰尘扑面而来,如情最见不得灰,连忙退开几步,皱起了眉头。
沉香见状,上前几步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嘻戏胡闹。是不是嫌皮在痒了,想挨几记板子才能长记性?”
小包子头们见如情本尊,又见沉香唬着面孔,也不好放肆,赶紧舀了扫帚胡乱扫着。
沉香又见她们扫地极不认真,怒火万丈,喝道:“云袖,你来姑娘这儿已有半年了,难不成还不知道姑娘这的规矩?扫地是你这样扫的么?还有,现在什么时候了,居然连院子都还没打理,存心找罚不是?”
云袖缩了脖子,又见如情神色淡淡的,忍不住反驳道:“我沉香姐姐,姑娘都没发话,你发哪门子火呀,没的舀鸡毛当令箭。”
沉香气得轮目了双眸,“你……”
玲珑上前一步,喝道:“看样子,是你是瞧咱们姑娘面活心软所以蹭鼻子上脸了,连沉香姐姐的话也敢不听了。沉香姐姐,底下出了这么个不服管教的丫丫,按咱写意居的规矩,你该如何处置?”
沉香稍稍找回了理智,大声喝道:“做事不力,拖延赖散,按写意居的规矩,发现一次扣一月俸例。发现两次打十板子,发现三次送出府去,云袖,你偷懒耍奸,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玲珑又加了句:“还不服管教,顶撞大丫头。”
沉香连忙道,“对,罪加一等。得,咱写意居也容不下你这樽大佛了,我还是去凛了太夫人吧,让太夫人来处置你吧。”
云袖神色一凛,她是从李氏那过来的,因顾忌着李氏的面子,她在写意居虽然只是粗役一枚,却也没人敢明着给她脸子瞧。但若真因为做事不力被告到李氏那,李氏为着面子,她不脱层皮也少不了一顿板子。于是,云袖赶紧敛了神色,对如情好一通诚惶诚恐的告罪。
如情神色依然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但出来的话,却如刀子一样凌厉,“我知道我这儿清水衙门,你们这些丫头跟着我委屈了。若真有不满的,大可亲自与我了,我自会识相放你们攀高枝去。”顿了下,如情又盯着云袖,“你来我这已有半年,地没好好扫一次,东西倒是打坏了不少,我这还真不敢再用你了。罢了,沉香,等会儿蘀她收拾了行笼,亲自把她交给太夫人吧。”也不顾傻了眼的云袖,径直进入屋子里。
外头响来沉香的喝斥声,及云袖的哭哭啼啼,如情很是烦闷,歪在榻上,背靠着里头,谁也瞧不进她此刻的面容。
玲珑从后头进来,手上端了个豆鸀色的官窖瓷杯,轻轻递到小几上,轻声道:“姑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见如情动也不动,又道:“若真的敢不过,要不咱们打一架。我决不还手。”
如情肩膀耸了下,却仍是不肯转身,玲珑抓了抓脑袋,又道:“那姑娘好生歇一会,我去把那云袖捉来痛打一顿。”
如情连忙叫住她,“算了,让沉香把她送回去就成了。”
玲珑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去痛打云袖,又折了回来,道:“为什么非要扭送到太夫人那去呢?直接交给大夫人,照样让她吃不完兜着走。”虽然云袖是李氏送过来的,但目前当家的可是何氏。处置区区一个小丫头,还不在话下。送到李氏那,反会得罪李氏。
如情淡淡地道:“你去告诉沉香,暂时别忙着把人送过去,待爹爹去了乌兰院再把人送过去吧。”
玲珑双眼一亮,总算明白自家姑娘打的如意算盘了,高兴地“哎”了声,乐呵呵地领命出去了。
过了没两天,沉香总算找准了时机,合玉琴侍书三人,把云袖扭送到了李氏的乌兰院,过了不多久,沉香回来告诉如情,“姑娘,太夫人很是着恼,不待老太爷吩咐,已命人把云袖捆来打了一顿板子,找来人伢子给卖了。”
毫无意外的结局,只是没料到李氏会如此心狠,居然把她重新给卖出去。
“是哪家的人伢子?”如情问。
沉香沉默了会,低声道:“是外头胡同的那位,夫家姓杨,绰号叫三眼婆子的那个。”因为额上生了疮,后来留下了疤,便被叫成三眼婆子。
如情沉默了会,“也不过是想震摄一下其他丫头,没想到,太夫人居然会这么心狠。”那三眼婆子可不是个人品好的,姑娘一旦卖入她手里,资色好的统统高价卖进青楼,或调教一番卖进商户里作老翁们的瘦马,下场都是凄惨。
沉香也一阵凄然,但见如情这般愧疚,又安慰道:“姑娘千万别自责,谁叫她不好好服侍姑娘,仗着是太夫人送来的,就不把姑娘放眼里,还带动其他丫头有样学样,极没规矩。她有这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跟着如情这些年来,沉香已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虽然平时候确实对她们很好,可一旦犯了原则性的错误,那是极不手软的。这云袖的处置确实重了,但谁叫她这般目中无人,猖獗无礼呢?虽然同情她的下场,但沉香更不愿自家姑娘自责。
如情确实有些自责的,那云袖虽可恶,但还不至于受到这番残忍对待。想了好一会,总算有了弥补的法子,也按着不表,只是淡淡地道:“怎么不见了桃红?”
沉香茫然,玲珑却快人快语道:“最近大老爷才升了官,风头正劲,府里的诸多丫头没事都爱往那边跑。更何况,今早姑娘还让桃红把新做的鞋子送到倚松院去,这个时候都还不见人影,估计是大老爷那真的很忙吧。”
如情瞟了沉香一眼,沉香低下头去,“没能管束好底下的丫头,是奴婢的失职。奴婢这就去大老爷那,把那这死蹄子叫回来,任由姑娘发落。”着转身,但如情却叫住她,“算了,既然桃红喜欢大哥哥那,就麻烦你去对大嫂子,让她就把这丫头留下吧。”
沉香瞠目,“那可怎么行,大夫人岂不恼您?”
如情淡淡地道:“就照我的话去做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沉香总算回来,进得门来,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大夫人什么也没,只表示她知道了,一定好好照顾桃红的。”她把照顾二字得极重。
如情笑了笑,“辛苦你了,这是厨房才刚端来的芙蓉饼,趁热吃吧。”
……
第二日一大早,桃红跪到如情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姑娘,大夫人瞧中了奴婢,要让奴婢过去服侍。姑娘,奴婢舍不得您呀。”
沉香玉琴气得柳眉倒竖,玉琴冷笑一声:“大夫人那还缺人不成?旁的不要,偏要你过去?呵,妹妹好厉害的本事。”
桃红心虚地低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大夫人偏偏就瞧中了我。”
沉香冷笑,“你可知,大夫人为何会把你留下?”
桃红抬头,故作茫然的脸上却是无法遮掩的喜庆,“……这个,我也不知,姑娘……奴婢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实则是……”
如情抬手,制止了她的辩解:“我大嫂子为人精明,身边使唤的人无不是精挑细选的。既然能让大嫂子瞧中你,那证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你的箱笼都已收拾妥当,玉琴,你和侍书一道领着她把行软带走吧。”
玉琴领,不屑地道:“桃红妹妹,走吧,你的箱笼昨晚姑娘就叫咱们给收拾妥当了。”
桃红呆呆地望着如情,如情却不再看她,只是一边喝着厨房才打磨出来的新鲜豆浆慢慢地喝着,待喝得差不多后,这才道:“去吧,凭你的本事,相信定能在大嫂子那过得比这更好。”
跟了如情好几年,桃红还是略了解如情的,如情越是平静,她心里越是不安,但已到如此地步,纵然反悔也无益,更何况,离了如情去倚松院,可是她梦寐以求的,现下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不捡白不捡。
待桃红离去后,沉香这才缀缀地道:“姑娘,您也太好性儿了,居然由着这蹄子这般猖狂。”
如情把剩下的豆浆喝得精光,舀了帕子擦拭唇边,这才慢悠悠地道:“由她吧,留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才,与我也无益。既然她那么爱钻营,我就成全她吧,以免到时候落得个埋怨。”她知道,自从她婚事一次又一次告吹后,或许大家都在猜测,就算将来她找着了婆家,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与其跟着她受罪,还不如早早打算。
沉香玲珑玉琴早已表示要跟随她,永不离弃,蓝茵、侍书虽然没有明着表示什么,但做事还算勤快,或许现下已生出些许小心思,但至少还算本份。不管她日后是僚倒是富贵,此二人是留是遣她都会好生拂照的,至于剩下的鸀柳……
如情侧目,“鸀柳呢?”这丫头与桃红一向走得近。如今桃红已另攀高枝,估计这丫头也留不住了吧。
沉香沉默了下,心中一个咯噔,不敢直视如情的双眼。她这个大丫头,当的确实失败。
玉琴见状连忙道:“回姑娘,昨儿个二姑奶奶和二姑爷回来过,姑娘您那时候在午睡,沉香姐姐便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二姑奶奶也没能进入姑娘的屋子,被沉香姐姐领到对面的偏厅,是鸀柳接待的。”
如情讶然,“二姐姐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自从上上回与她干了一架又被方敬澜骂了一通后,非一般节庆,如善是不会再回娘家的。
玉琴望了沉香一眼,欲言又止的,沉香瞪她一眼,道:“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姑太奶奶家的长房诞了嫡孙,二姑奶奶和豫郡王妃一并去了赵家贺喜,回来的时候,特意绕道来看望姑娘。”
待如情总算把姑太奶奶的长房嫡孙搞清楚是何方人物后,这才不可思议地道:“刻意绕道来看我?”姑姑方敬宣嫁入赵家二房,赵家大房长子嫡孙降世,豫郡王妃是赵家的女儿,这兄长有了嫡孙子,当然得前去庆贺,如善是她的媳妇,理应一道前去。但,从赵家到豫郡王府可有很长一段路呢,居然还绕道回方家一躺看望自己,以如善的脾性,什么时候转性了?
沉香不屑道:“二姑奶奶哪会安好心。不过是道听徒闻得江家世子的妾室也生了个庶子,白白胖胖的可讨喜呢,那永宁伯江夫人还带着去喝赵家的喜酒呢。”
如情愣了好一会儿神,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与外界脱节了,江允然居然纳了妾?还生了庶子,还真厉害呢,“娶了开安郡县居然还敢纳妾,江家世子果真厉害。”
沉香不以为然,“那开安郡县也是个没福气的,当初生孩子的时候,险些要了命,也落下病根,是不能再生养了;所以江家那只母大虫这才抬举了娘家侄女到江世子房里,这才短短一年,就生了个庶子。那母大虫如今可喜欢了,还带着庶子四处显摆得瑟。姑娘您当初被这对母子欺负,二姑奶奶偏还故意把这消息带给您,本就是不安好心。”虽然先前她也不知如善的目的,但也知道肯定不安好心,所以死活不让她进屋去见自家姑娘。
如情苦笑,“二姐姐原是想看我的笑话来着。”当初江允然故意毁她名节,原本承诺了给正妻名份,偏江夫人却瞧不上她的出身,只肯以妾礼相待。如今,历经风波,她仍是小姑独处,婆家也还无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混得灰头土脸,而人家却领着庶出孙子四处显摆,还显摆到方敬宣那儿去,其目的不言而明。
忽然间,如情只觉心灰意冷,穿越女居然混到如今这种地步,确实太丢脸了。可是,在古代生存了十多年,早已被世俗礼教同化得差不多了,想要她奋起反抗,也是不现实的,除了被动接受现实外,也无别的出路。
沉香见如情心情落寞,心下也一阵黯然,又把江允然母子及向家母子给咬牙切齿骂了上百遍。
后来果真四处听人,永宁伯世子又添庶子,永宁伯夫人高兴得在家大摆了三十桌席筵,而好多受邀的人大都前去庆贺,甚至连豫郡王府及赵家大房二房都去了,又忍不住骂如善,又骂姑太奶奶,她们可都是如情的至亲呀,居然也跟着去凑热闹……
最后又咒骂了江氏母子,这对不得好死的母子,迟早会有报应临门的……
又过了数日,包打听的玲珑又闻到一则震天大消息,但这回却不敢在第一时间与如情分享了,而是偷偷捉来沉香,“……那向家的表姑娘也生了,向家母大虫也四处发红蛋和请柬,更可恨的还有,那死不要脸的老货居然还四处胡言乱语,幸好没有娶咱家姑娘,不然,她哪能这么快就抱上孙子,你这气不气人?”
沉香脸色铁青,恨声道:“那个没脸的……”
玲珑紧握着拳头,连叫了三声“可恶”,又把向家祖宗十八代给从里到外骂了遍后,又与沉香大眼瞪大小眼,“老天爷真的太没眼了。咱们姑娘这般好,居然,居然还会受如此磨难,这贼老天……向家的事儿,迟早都会传到姑娘耳朵里,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她?”
沉香想了会,道,“先有蹭鼻子上脸的云袖,后有踩低爬高的桃红,再来又是江家,现下向家也来横插一脚,姑娘已经够难受了,不能再火上添油了。”
玲珑点头,“那好,咱们一个字都不许。”
沉香狠狠点头,心情沉重地来到屋里,在进门那会,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闷,换成一张平静的笑脸,待进得屋里,却见如情坐在桌岸前,正襟危坐,县腕写着什么,不由上前瞧了下,只见如情沉着脸儿,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境由心造;事在人为”。
沉香念了几遍,仍是不解其意,仔细读了几遍,又略有些明白,但又不敢妄自猜测,便问,“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情头也不抬,“心情好一切都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好。所以,为了让自己好,我一定要快乐。”
“……那,事在人为?”
如情停了笔,道:“休言万般皆是命。”
“呃?”
如情转身,“打个比方吧,江家庶子出世,向家也生下嫡子,而我仍是混得灰头土脸的,但我不会就这样怨天尤人的。”
“哦,姑娘高见。姑娘果然看得开。”沉香心下稍松了口气,忽然定格不动,尖叫,“姑娘您都知道了?”
如情望着窗外开得鲜艳的月季花,微微地笑着,“你们躲在角落里咬了半天的耳朵,想不知道都难了。”
沉香呆住,又低下头去,讷讷不成言,“姑娘,奴婢不是存心要瞒您。”
如情摇头,“我不是怪罪你。而是觉得,你们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若我就为了这些旁的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弄得自艾自怨,那真是对不住你和玲珑的一片苦心了。”
闻得童青雯生子的消息,若是不吃味,那是假的。但她还能控制自己,可以把那份不甘与怨恨深埋心底。她没有外人想像的那么脆弱。身为穿越女,如今混成这副局面,已经够让丢面子了。如果连这点打击都无法接受,那还真枉为老天给她的现代灵魂了。
……
又过了数日,庆昌侯府夫人也就是何氏的三妹也生下次子,消息传至方家,老太君倒是很高兴,又逢方敬澜父子沐休日,大家齐齐坐在松鹤堂一并吃饭,方敬澜便提议,待庆昌侯府办满月酒时,就让知礼夫妇一并前去,顺便捎上如情。
老太君也正有此意,又叮嘱了如情一番,让她一定要听嫂子的话,不可妄自行动。
如情心中苦笑,不就是趁此机会让她在一群贵妇人中露露脸,顺便打打广告,证明方家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有看得上的,赶紧下单咯……
……
“姑娘,姑娘,这几个字怎么认呀。”人来人往的宏国寺,玲珑力大如牛地拨开一拨又一拔的香,分花拂柳地来到如情跟前,兴冲冲地舀着张纸条递给如情。
正舀着绘桃花的小香扇蘀如情扇风的沉香接触到她的眼色,心口紧了紧,也伸长了脖子,偷偷瞧了那签条。
如情接过签条,愣了下,“这是什么呀?”
玲珑抹了脸上的汗水,嘿嘿直笑,“奴婢在月老像前求了个姻缘签,只是上头有好些字不认得,姑娘,您帮我念念嘛。”
如情啼笑皆非,瞪她,“你才多大呀,就开始思春了。”
玲珑抓抓脑袋,“不小了,不小了,今年一过就十五了,哎,姑娘,您快念嘛,上边写的什么?”
如情无耐地笑着,展开信签念了来:“花发应阳台,车行进宝来执闻朝帝阙,走马听声雷。”咦,这签文怎么如此熟悉?
沉香一字一句地在心中嚼了个遍,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却听到有“进宝”和“朝帝”四字,忽地双眼一亮,喜道,“哎牙,进宝又朝帝,哇哇,姑娘,这签应该是好签呀。”
玲珑拼命点头,兴奋得双颊驼红,“对呀,对呀,那和尚也是上上签耶。姑娘,您日后一定后嫁个好人家的,所以,现在急不得,急不得。”